庄重大气的?闫府门外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女人们、也有鲜少几个男人将闫府门前并不狭窄的?空地给团团围住。
他们一个个脸上挂着?好奇,挤着、探着头往里看。
里面哭声震天,外面喧闹不止。
这些人尽是些来看热闹的。
今日是兴陵县有名?的?大户人家——闫家的?好日子。
闫家有女闫秀文,长相斯文俊秀,又兼具一身不菲文采,所作的?锦绣文章远近闻名。
且刚在去年童生试中中了秀才?。
紫玉书院里德高望重的?老夫子更是对她寄予厚望、赞不绝口。
不止一次在外声称闫秀文将来定能金榜题名?。
给五六十年来没出过举人的?兴陵县增光添彩。
今日她娶夫,更是不知碎了多少未嫁儿郎的芳心。
闫家财大气粗,多的?是人想来凑凑热闹、沾沾喜气,没准还能碰上主人家散银两的?好事。
结果新郎的轿子都落在了门前,也不见那位春风得意的新娘馆出来接人。这样迟迟耗着?也不是办法,最后只得是先让新嫁郎君进?门不妨碍吉时进门再说。
怎料这这厢新郎甫一进?门,未过几息,下人连滚带爬跑到正堂却声称新娘在房内死于非命。
衙门里的?仵作早早进去验尸,闫秀文身上被插了三刀,刀刀致命,满身是血。
衙门里的?人勘察了现场之后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只说怕是有人蓄意来寻仇报复的?,让闫家人想想闫秀文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闫员外就这一个老来独女,还出挑拔尖,一直是闫家的?骄傲。
如今这棵独苗苗没了。
闫员外年纪也不小了,见了闫秀文那睁着?眼、满身是血的?惨死状,顿时气血上涌,瞬时两眼一黑,竟直接晕了过去。
“我的?秀文平时最是恭谨温驯,怎会与人结仇?爹的女儿啊!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害死了我的?女儿他不得好死!我的?秀文,你快理理爹,起来和爹说句话啊。”闫李氏一把扑过去抱住女儿的尸体,呼吸急促,浑身打着?哆嗦,哭得肝肠寸断。
他搂着?闫秀文的?尸体不撒手,后又像疯魔了一般地用手往女儿身上的?伤口处捂,好像那样就能堵住那些不断出血的?窟窿。
就这样,一天之内,闫府红事变白事。
简和风被下人暂时安置到了喜房里。
没有拜堂,什么都没有。
他在房间里坐等?了一天。
简和风知道,他刚嫁人,就成了寡夫。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他的?妻主一眼。
他向窗外看了一眼,整个闫府安静的?可怕,来来往往的?仆役脸上都带着?忙碌,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来。
房间里也静的?可怕。
静的?只有简和风的呼吸声。
简和风的脸色苍白,他低垂着?眼眸,血红的袖子里手指搅成一团。
房间里还是刺眼的红,外面整个闫府上上下下却已经挂上了白绸。
闫员外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再没了早上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还要撑着?为女儿操办后事。
闫李氏却像是疯了似的,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他女儿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就会死呢?
他此时看着?周围的人,只看谁都像是杀害他女儿的凶手。
这时,闫府的?管家走过来恭敬地行了个礼,有条不紊地交代道:“正君,加急订的?棺木已经从侧门送入府中了,灵堂也已经布置完毕,刚派去订做纸扎仪仗队的?小厮也回来报说办好了……”
只是管家的话,闫李氏一句都听不进?去,他还沉浸在早上闫秀文,他的?宝贝女儿来找他请安问好时的场景里。
直到管家提起新嫁郎简家的公子还在喜房里,向他请示怎么办更为妥善时,闫李氏一直僵着的?身子才?终于动了。
“对!简家的那个灾星!都怪简家的那个灾星!”他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定是那个灾星带来的祸患才让我儿今日遇害!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灾星进?门这天我的?秀文出事了?”
“我就说简家的男儿是个灾星,不能娶,秀文偏偏不信那些,坚持要遵守诺言,现在可好了,现在可好了!我的?秀文,我的?秀文啊!你走了可让爹怎么办啊!”
闫李氏看着?白布下早已经没有呼吸的闫秀文又是哭得撕心裂肺,等?他哭够了,旁边的侍童有眼色地赶紧过去扶起他软绵无力的?身子。
满堂素缟下,闫李氏胸前起伏不定,他还能站着?,全是在靠着?意念撑着?的?。
他不能倒。
他没了女儿,害死他女儿的人还没有得到惩罚。
那个灾星,也还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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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骤然踢开?的?一刹那,房间里刺眼的红和外面格格不入。闫李氏冷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藤条,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从,来势汹汹。
简和风头顶的红盖头早已经被扯了下来,里头人长了一张容貌极盛的?脸,眉眼多情,墨发齐腰。
却丝毫不沾染艳俗,反而美得清冷而干净。
一身鲜红的嫁衣更衬得他令人惊艳。
因而进?来的人都最初都因为这张脸而齐齐愣了一下。
闫李氏反应过来之后,暗中咬了咬牙。
就是这张狐狸精的?脸,迷得他女儿非要娶这个灾星不可,最后丢掉了性命。
简和风早知道这房里会有人来。
总该会来的。
被休、守寡孤独终老、或者体面的死去。
总该有一条被安排好的道路等着?他。
简和风早就在等着?了,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闫李氏破门而入的时候,他的?指节还是会忍不住收紧。
指甲微微陷在掌心的?肉里,微疼。
也让他的?脑子一瞬间清醒过来。
“正君安好。”
他走到闫李氏面前,半点没出差错地行了一个礼。
“灾祸。”闫李氏的?嘴唇有些微微发抖,他手下毫不留情地将藤条挥向简和风的身上,厉声质问道:“你这样的灾星为什么还要嫁到别人家祸害人,你怎么不去死?”
“我女儿还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就因为娶了你,惹来了灾祸,生生断送了性命。”
“早先简家正君就同我说过,你是个灾星,一出生就克死了亲身父亲,善意提醒让我解除两家婚约。要不是我儿坚持遵循先辈许下的?约定,又怎会落得这个下场?你这个扫把星,凭什么我儿死了,你还能活着??!”
“你还我女儿来,还我女儿!”
闫李氏想起来他那尸骨未寒的?女儿,手下的?劲力就更大了,满腔怨恨只让他只恨不得打死眼前的?灾星。
简和风没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鲜血很快在他衣衫上殷出了一片片深色,因着?也是嫁衣,所以看不出来是血,倒像是被水打湿了。
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他也只是咬着唇承受着。
因为简和风早早就学到。
他躲了,反而会招来更严重的?打骂。
闹剧终有散场的时候,况且闫李氏也没有胆子打出人命来。他出了气之后也只是扔下一纸休书,大骂着?让灾星赶紧滚出闫家。
于是,闫府门口从红事过来凑热闹,一直凑到白事的?那群人就一同看见了紧闭的闫府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从里面被推出来了一个人,那人着?一身鲜红的嫁衣。
简和风被粗俗地推了出来,身体趔趄了两下才?缓缓站定。他抬手拢了一下散乱的?衣袍,将薄薄的?一纸休书收好,抬头看了一眼气派依旧的闫府大门。
上方,红灯笼被换成了白灯笼。
看了好一会儿,他唇角勉强地向上扬了扬。
又是因为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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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那个公子真?好看,我长大了想娶他做夫郎。”街上一个跟在父亲身边的?小女童指着?路中央走着?的?简和风,兴奋地和自己的?爹爹说。
“呸呸呸,那是个扫把星,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可不能娶这样的。”那男人赶紧捂住女儿的嘴,抱着她转身离开?了,他可不想让他女儿将来沾上这样的扫把星,还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会勾人似的,一看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旁边的路人也都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快看,这简家的扫把星果真?是名不虚传,快快离他远一些,否则沾染上晦气可是要倒霉的?。”
“还真?是,听说呀,他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亲爹。如今这嫁了人,刚进?了闫家的?门,这不,妻主就被克死了。”
有不知情的?人一脸惊恐害怕:“这简公子灾星的?名?声是早早就有了吗?既是早早就有了,为何闫家小姐还要娶他?”
“我表姐家的邻居家的儿子的?堂妹在闫家做侍卫,听说啊,那是闫家和简家两家当初长辈定下的?婚约,闫员外和简家老爷那一代都是女子,所以婚约就延续到了下一代身上。闫小姐是个守礼重道的?文人,也不信灾星之说,非要坚持娶,闫家正君劝了也不听,这不,娶了之后,就出事了……”
“可惜闫小姐了,当真?是天妒英才啊,作得一手好文章,本想着我们兴陵县终于能迎来一位举人了呢,这下恐怕又是希望渺茫了。”
“谁说不是呢……”
这是这些熙熙攘攘的?讨论声有同情闫秀文的?,同情闫家的?,甚至有同情简和风那位已逝的?生身父亲的?,却唯独没有同情简和风的。
有也是在说一些风凉话。
“简公子算是完咯,晨早嫁人,晚上就被休弃。如今脸还被街上这么多人给瞧见了,就算有人不信他是个克星,谁会要一个不守男德的?男子?但凡是个正经人家,怕是娶小侍都看不上他。”
这个世界对男子的?约束极为严苛,未出嫁的?小公子出门必须要佩戴面纱,不得露出容貌来给外人看。
简和风就是这样踏着?一路嘲讽的?目光和流言蜚语回到简家的。
他被赶出闫家的?时候,已是申时。
天色已经微暗了下来。
他脸上挂着?茫然,脑子里还没有想清楚,脚步却已经自动往简家的方向走。
那是他曾经的?家。
也是他如今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闫家到简家的距离并不算短,一路行走,简和风的脚上也早已经磨了许多的?血泡。
每走一步,都烧心的?疼。
偏偏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双腿不停的?往前走。
如今的?老百姓盛穿蓝黑这般简朴的颜色。
也只有哪家未出嫁的?小公子贪玩出来时,大街上才?能看见粉衫这样的漂亮颜色。
可即便现在天色已经微暗了,简和风身上鲜艳的红放在蓝黑布料堆里还是引起了满街人的注意。
这周围的人都知道今天简家又一桩喜事。
可是现在早晨才出嫁走了的?简家大公子,又一身狼狈的?回来了。
简和风还没有走到,消息就先一步早就传到了简家。
简杨氏收到消息的时候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我就知道,这小贱蹄子肯定还想着回家来。说他是灾星还真?不是冤枉他,现在又想着回来祸害简家了。”
简杨氏怒火中烧。
他原本只是简家的一个侧室,前头那个正君死了之后他才?爬到正君的?位置上。
顾忌着?他们简家是兴陵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一个续弦上来的正君,也不好太过于明显地苛责前夫留下来的孩子。
平时在妻主面前、在下人面前也装作是个通情达理、心慈面善的?,实际上杨氏对简和风心里呕的?不行,因为在他眼里,简和风就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是个卑贱的侧室爬上来的。
现在好不容易简和风出嫁了,他势必不可能再让他回来。
杨氏心下稍作计较,立马换了一张脸脸直奔简家主简英的书房而去。
简英是个爱闲散的,平时最喜欢赏花弄草、养育逗鸟,完全不懂管理家计,对于内务财支方面更是一窍不通。简家原本也是家底殷实的?豪绅,但是近几年却逐渐入不敷出,原本还殷实的?家底竟有被掏空的趋势了。
杨氏闯进书房来的时候,她正在看着?一本看不出个一二三的?复杂账本愁眉不展。
杨氏进?门之后,面上带着佯装的?担忧和焦急:“妻主,风儿这孩子回来了。”
简家人也是从那场闹剧般的婚礼上回来的,自然也知道闫秀文死了的?事。
夏国作为一个女尊国家,对于男子婚嫁的?规矩就是,婚礼当天,男子一旦进了女方家的?门就是妻家的人了。
因而简家的人也随着其他宾客回来了,至于简和风,真?的?还得是闫家的?人对他随意处置。
“风儿到底还是被休弃了?”
杨氏一看简英只是皱着眉深思不说话,顿时就急了。他可不敢保证妻主会不会生出恻隐之心,还让那小贱人回家。
“妻主可还是……打算让风儿回家?”
简英抬头看他:“你是如何想的?”
“妻主,风儿这孩子固然是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平白比别人遭了这么多罪。我打心眼儿里怜惜这孩子,所以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将他视为己出。可是,可是我也是个父亲啊!”说到动情处,一滴晶莹的?泪珠就顺着杨氏那张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脸上滑了下来。
“我终究还是会偏心自己的?亲生孩子,我的?雨儿和云儿都是男子,将来可都是也要嫁人的。尤其是雨儿,今年都已经十七岁了”
“因为风儿是老大在前,我为雨儿拒绝了多少上门求亲的好人家。我的?儿本就耽误了大好年华,如今风儿又出了这档子事,妻主又不是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这让我的?雨儿和云儿以后可怎么办啊!哪家还敢上门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