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平复了激流暗涌的情绪,仉南将?已经打上了小呼噜的“影帝”轻放在沙发里侧,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依旧凭借自己单腿蹦跶的娴熟技能,一路辗转到了客卧。
果然?,之前被自己收进行?李箱,推到墙角吃土的个人物品早已重见?天日,原封不动地摆放在他熟悉的位置上,床上的床品是新换的,仉南看着只觉得眼熟,过了会儿才恍然?大悟——这套床单枕套……这不是和付宇峥主卧用得同款么?,只不过一套深蓝,一套墨绿,不同色系而已。
啧啧啧,仉南连连感慨道?:这个闷骚男人的小心机啊。
但同时,好奇心也适时被勾起。
付宇峥说,他已经将?自己所有东西都放回了原位,仉南微微疑惑以示尊重:当初自己的个人物品那?么?多,手办、摆件、工艺品、衣服——且不说这些原本放在次卧的,算起来?,浴室里还放着一堆他原来?用的洗漱用品……
好奇不仅能害死?猫,同样也能治疗脚腕扭伤。仉南此时完全?把脚上的疼痛忘的干干净净,在次卧单脚蹦跶一圈后,又扶着墙面?慢慢挪到了浴室里。
洗手台上整齐摆放着他一应俱全?的洗漱用品,之前的那?瓶剃须水已经用完了,他上次走得匆忙且不情愿,空瓶就放在了水龙头边上,而现在,那?个位置上正明晃晃的摆放着一瓶新的同款剃须水,连塑封都没有撕开。
仉南靠着浴室门静了片刻,明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但他还是觉得恍惚,大概是一颗心孤独太?久,乍然?被人珍重仔细的捧在手心,反而生出了几分不真实的惶然?与懵圈。
片刻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慢腾腾地移动到客厅,吃过一遍药后,才回房间午睡。
他没有回自己的客房,而是毫不犹豫地直接走进了主卧。
深蓝色的床单铺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仉南靠在床边,脑中不自觉地想?到他离开前那?个晨曦未明的清早,在这张床上发生过的一切。
他们混乱地对峙,勉强地僵持,自己那?些细针密缕般执拗试探的亲吻,以及付宇峥慎之又慎的克己。
太?傻了——仉南靠着床头笑得乐不可支,不经意错眼,就看见?放在枕边的那?几本书。
书封商稿他再?熟悉不过了——毕竟是出于他自己笔下。
仉南将?自己放平在床上,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权当温故知新,睡前消遣了。
不偏不倚,他拿的刚好是那?本《遗梦》。
仉南自从大二那?年出版完成了第一本处女作《初见?时,最爱你》,一直到后来?蜚声业内,他笔下的作品大多是小甜饼系列,任凭主角之间发生过误会、纠葛,但最终一定给有情人一个圆满结局,无论是读者、人物,还是他自己一个皆大欢喜的收尾。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一种美好寄托罢了。
社会氛围还不够开化包容,现实生活中,同性之爱往往伴随着指摘、非议,甚至是鄙夷,而他作为这个群体?中受到眷顾的“天选之子”,却从一开始就得到了朋友的支持、家人的理解,甚至是书迷的拥趸,与很多同类中人相比,他何其幸运。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好运。
所以,既然?现实情境已经如此艰难,又何苦在文艺作品中将?这种无奈无限放大?
但是,这本《遗梦》却是不一样的存在。
这本故事大背景设定为“同性可婚”,主角受简纵出身豪门世家,和同样家世卓然?的主角攻顾厉从小一起长大,而另一个和他们玩在一起的,是一个叫做陈旋的安静美少年,三个人成长环境和家庭背景相当,父辈又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于是这份情意便自然?而然?地被在他们这代?之间传承延续下来?。
三个人一起念完了小学、初中、高中,年岁渐长,感情也日渐深厚,是朋友,是兄弟,是哥们儿,更是……暗藏着悄然?滋生的,别样情感的竹马竹马。
漫画前期所营造出来?的少年感极强,沾染着柠檬清香的白衬衫、傍晚余晖中无人的篮球场,同款不同色的单车,以及那?三双或是气质安静或是神采张扬的少年眼眸。
然?而,故事的转折发生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
在那?个标志着成年礼的夏季,简纵第一次对顾厉表白,而同样也是在那?个蝉鸣聒噪的季节,陈旋因突遭车祸而离世。
盛大的青春在七月的尾巴悄然?落幕,曾经的三人行?早已看不见?踪迹,余下的,便是两个由“兄弟”变成了“情侣”的双人影。
时间是淡忘和救赎的良药。
再?后来?,简纵和顾厉大学毕业,选择国外同一所商学院进修,学成归来?后双双接手家族企业,而第二年,他们终于挽手并肩,走进了同性婚姻的殿堂。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对令人艳羡的同□□侣,从小一起长大,各自事业有成,相伴多年天遂人愿,是再?完满不过的,能够走到余生白头的两个人。
而在简纵看来?也确实如此。
他从幼时起性格便肆意洒脱,是曾经“三剑客”里最外放不羁的那?一个,而顾厉与他恰恰相反,少年时期便沉稳内敛,情绪很少外露,即便是当年在三个家族为他们三兄弟共同举办的“成年礼”宴会上,最为开心时的笑意,也不过是眼尾深弯而已。
成年之后,顾厉的气质愈发深沉蕴藉,尤其是在陈旋去世之后,他更是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简纵在一个雨夜冒然?表白。
那?夜暴雨滂沱,他们在曾经三个人经常去的那?个室外篮球场里,简纵浑身湿透,在与顾厉结束一场“斗牛”后,忽然?将?手中的篮球抛掷场外,迎着漫天雨瀑,一把环住顾厉的脖颈,仰头献祭出一个带着苦涩水汽的吻。
吻过之后才说:“旋儿走了,就剩下咱们俩了,咱俩必须得好好的,那?哥们儿在天上看着呢——但是顾厉,我?喜欢你这么?多年,现在不想?再?好好和你做兄弟了。”
唐突而莽撞的表白,顾厉却只是眸光深深地看了他许久,而后,便答应了。
一直到婚后,人前不苟言笑神色冷峻的顾总,在外人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时候,却将?他宠成了那?个十八岁的少年。
简纵曾以为,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于是他便加倍地报之以琼瑶,对顾厉好,对顾厉好,对顾厉好。
然?而,人生又哪里会没有遗憾?
结婚第三年的那?个纪念日,一场缠.绵.情.事,再?醒来?已是半夜,而简纵身边的位置却已空无一人,只有真丝床单触手生凉。
他披着睡袍下楼,管家却说,顾先生开车出门了。
简纵意外而疑惑,但是顾厉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但好在他和顾厉的车是同款订制,当初为了安全?考虑,特意加装了感应定位器。
简纵上车,打火,图标显示,顾厉的车子正停在市郊的某一处。
那?位置格外熟稔,简纵却一时想?不起来?具体?方位,于是一脚油门将?跑车轰出车库。
夜凉如水,最终,他在市郊的一座墓园门口停下。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微妙而难言的预感,但他还是不敢轻易论断,一步步,顺着青石台阶,走到了位于墓园深处的一座私人纪念亭外。
亭中只有一座墓碑,永远十八岁的陈旋就深眠于此。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坐在碑身前,直到简纵走近都丝毫未觉的男人。
简纵凝视着那?道?熟悉的沉默背影,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不仅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也是陈旋三十岁的生日。
原来?,他这三年婚后的幸福时光,每一刻,都糅杂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他听见?顾厉用极轻极缓的声音,对着墓碑上那?方黑白小相说:“旋儿,我?好想?你。”
那?是连他都不曾领略过的温柔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