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半侧着身子,顾愿只能看到他的半边脸,高挺的鼻梁将深邃的五官一分两半,师尊的视线看似在郁栖的身上,实则余光直往顾愿身上瞟。
颜星君顿了顿,又?道?,“清汉仙尊。”
郁栖笑?了笑?,甜甜道?,“我知道!一剑霜寒十四?州的清汉仙尊。”
他?盯着颜星君腰间的剑,看起来格外的兴奋,然而还没等他?说出口,又?看到顾愿身上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迟疑地看着两个人。
一番比较下来,他?终于发现了不同点。
顾愿的腰间不再是最普通的入门弟子用的剑,而是一把崭新的,从外表看上去就格外锋利,必定是用上等材料做成的剑。
这把剑与颜星君所送的笛子放在一起。
郁栖先前在月羽宗内,也发觉清汉仙尊把代表性的笛子送给了顾愿,只是如今,在清汉仙尊的腰间,同样又出现了一支笛子。
虽然图案有所不同,可明显也是模仿着原来那把笛子做出来的。
清汉仙尊又?不缺笛子,郁栖也没听说过?清汉仙尊换了新笛子。
既然如此只有一个可能,那必然是顾愿为清汉仙尊亲手挑选的。
再过?分点,或许是亲手刻出来的。
郁栖眼珠子咕噜一转,立刻说道?,“咦,仙尊换笛子了?可真好看啊,我能看看吗?”
这简直就是戳在颜星君最柔软的地方,他?面容也柔和?下来,完全不记得莫名对郁栖产生的敌意。
只是慢慢看了一眼,说道,“嗯,谢谢。”
就是没有动作罢了。
郁栖还以为是清汉仙尊高傲,不肯主动交给他?,便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接过。
却见颜星君目光忽然又凶了起来,那种敌视的目光重新回来,像是护着崽崽,生怕幼崽被别人拐走的凶兽。
郁栖愣了一下又?摇摇头,心道?他?真是多想了,一把笛子而已,就算清汉仙尊再护着,也不至于这样。
只不过?他?也懂了,这笛子对清汉仙尊相比非常重要,或许真的是顾愿亲手制作的。
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拎着小灵狐的脖子,奇怪地咦了一声,“这小灵狐是阵眼?”
颜星君用的是代替法,在众人眼中,阵眼自然还是小灵狐,只不过?阵眼被法?术欺骗,将成年灵狐误认成小灵狐罢了。
顾愿问道,“你?怎么来了?”
郁栖垂头丧脑道?,“我师父听说下界许多城镇都出现了不明阵法,把我派下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仙尊和?你?。”
说完,他?又?晃了晃手中的小灵狐,笑?道?,“不过?既然阵眼已找到,那就没问题啦,还是清汉仙尊厉害,竟然能让城镇里的人阵眼没破的情况,逃出来。”
他?来的时候正好是城镇里人不断往外跑的时候,后来发现医馆里还有人,所以才特地看看的。
郁栖说话时语速很快,语气轻快,听起来倒像是个不知人间蹉跎的少年郎,来下界嬉戏一番后便要回?到无忧无虑的生活里。
所以当他?举起剑,将小灵狐刺了个对穿的时候,顾愿和颜星君都没来得及阻止。
这件事实在发生的太突然了,哪怕颜星君反映的够快,可他离郁栖有一段距离,再加上郁栖看起来和顾愿又有一层朋友关系,当他?出声阻止并将剑扔出去时,郁栖的剑已经刺了下去。
「十四?剑」也正正好好将郁栖的剑破成一半。
郁栖莫名得看了一眼颜星君,呐呐道?,“清汉仙尊?”
颜星君抿着嘴,没有回?答,看起来心情格外低落。
“师尊。”顾愿拉住颜星君的手,说道,“阵眼已被迫,我们得赶紧出去。”
“哦。”颜星君闷闷不乐得回?答道?。
顾愿离郁栖距离挺近,且他?根本没有把郁栖当做交心的朋友,自然对郁栖的一举一动都注视着,他?当时是可以阻止的。
只是他没有。
看着颜星君的样子,顾愿忽然怀疑他?是不是做错事了。
可小灵狐与颜星君结成因?果,后患无穷,如果不是师尊阻止,顾愿都想直接当第三人将小灵狐杀了。
别说是妖,是人,顾愿都能下的了这个手。
他?看过?师尊笑?着的样子,也见过?师尊修无情道?时的样子,更见过?师尊心软时的样子。
师尊总与修真界的大多数修士不同,顾愿也知道师尊总想护着大部分普通人的。
可是结成因?果的妖,也有必要护着吗?
颜星君猛地闭上眼,又?重新抬起眼,他?看着郁栖脚下的那把劈成两半的剑,剑身已沾染上红色血液,一半掉落在地上,一半在小灵狐的身中。
小灵狐无力的嗷呜一声,垂着脑袋,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颜星君,它大概看出这位仙尊是真的在为它伤心,小幅度的抬起爪子,朝着颜星君方向伸了伸。
最后又落在地上,呼吸声也止了。
颜星君小心地走到小灵狐身边,摸了摸小灵狐的爪子,掏出一块布将小灵狐包裹起来,重新收入怀中。
鲜红的血液从渗透出来,颜星君白皙的手指也染上一抹红。
颜星君随意看了一下后,也没有擦去,而是对着郁栖和?顾愿说道?,“先出去。”
他?比顾愿更早知道修士的作?风,也怪他当时没有说出口,或者如果能够再近一点,反应再灵敏一点就好了。
颜星君轻声笑?了一下。
顾愿却从中听到不一样的意思,他?只觉得大脑里混混沌沌的,心也随着这一声轻笑?揪起来。
颜星君已经准备离开医馆,见顾愿迟迟没有动,回?过?头来奇怪得看了一眼,喊道?,“小徒弟?”
顾愿快步走到颜星君身旁,小声安慰道,“师尊,你?……”
他?没有安慰过人,不知道怎么说。
颜星君从未见到如此局促绞尽脑汁想要安慰人的小徒弟,他?心情好上不少,笑?道?,“行了行了,为师知道,小徒弟真乖。”
说罢,举起手摸了摸顾愿的脑袋。
顾愿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师尊便是收养了,说不定哪天那只灵狐还会恩将仇报。”
摸着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顾愿奇怪的抬起眼,又?喊道?,“师尊?”
他?总觉得他?好像说了什么非常严重的话。
现在这个情况的师尊就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器,稍微碰一下就会碎掉,特别是眼里淡淡的忧伤,像一把无形的拳头,狠狠攥住顾愿的心脏。
颜星君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眼中的翻涌的情绪,他?轻声问道,“小徒弟真的这么觉得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可它、它明明还没有伤害人。”
“因?为一些?子无须有的原因?,所以哪怕死了也是活该吗?”
“小徒弟……为师……为师……”
颜星君的语气很淡很淡,淡到一不注意就会被轻柔的风吹散,他?说完这话再看向顾愿时,那些悲伤突然之间看不到了。
可在顾愿的感?觉中,师尊应该是比先前还要痛苦。
噗嗤。
看着这样的师尊,顾愿呼吸声一瞬间停止,他?清晰得听到了不断跳跃的心脏。
那层总让他?隔着一层膜的纸终于被戳破,曾经总差一点才能触摸到的感?情夹杂着如今的情绪,如同瀑布一样一股脑地扑腾砸落下来。
砸的顾愿不知所措,竟无法?面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些?东西太丰富了,充沛的情感?像是要将他?吞没。
顾愿从小被叫做小怪物,甚至还有不少人觉得他?不是人,这些?话也是他从这些?人口中听到的。
他?觉得这些?流言蜚语就算传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也不会觉得疼。
可当这些?复杂的感?情流淌进胸膛,他?才反应迟钝地发现,原来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是疼过的。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冰冷的话语都化成利剑,刺的他?已经不再会觉得疼痛。
所以顾愿便一直以为,他?不会感?到疼痛,从小到大应当都是如此的。
只要不在乎,便可以不再疼痛。
现在,这条瀑布却告诉顾愿,不是这样的。
顾愿看着心里的这条瀑布,看呆了。
这些?星星点点的情绪汇聚成一条无形的河流,当最初的汹涌过?去,便平静的在他体内缓缓流动。
或许小时候的顾愿是见过?这一幕的,问题是已经活了两辈子的顾愿早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他?看着颜星君,张口道,“没有,不是,师尊,对不起。”
此刻的顾愿显得比颜星君还要无助,更何况在顾愿说出道歉之前,颜星君也已经解气了。
小徒弟本来就活在不被人喜欢的环境下,更何况现在多少修士不也是这么觉得的吗,小徒弟思想会如此也是很正常的事。
再者,颜星君也非常确定,若是小徒弟知道他?是妖,定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
小徒弟内心可是个善良的人啊。
然而还没来得及将这些?话收回,颜星君便听到顾愿忙忙道?歉,与以往看起来有一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