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池蔚被她那样看着,心底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瞬的悸动。
那种感觉无关情感,只是仿佛有什么很久很久之前埋下的东西在此刻破土生根,抽枝发芽。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身体的一部分抽离了出来,变得让自己都感到陌生。
池蔚深呼吸了一下,冷静了许多。
“我不相信。”他看着楚柠,“这只是一个偶然。再说,牌有正逆,但牌面是一样的,难道意思是说同样一个谜面对于不同的人来说真假性还不一样?”
没想到楚柠眉毛也没动一下,“本来就是。”
池蔚哑然。
楚柠说:“就像在看到同一个牌面和线索时,不一样的人还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譬如说有的觉得跳海就能逃生,有的觉得在船舱里苟着才算保险。那么同一个牌面对于不同的人产生截然不同的效力难道就那么难以理解?”
池蔚:“可是按照你说的,这场赌局压根就不公平。”
“你说的没错。”楚柠短促地笑了笑,“从来没有人说过赌局是公平的。”
“什么是公平?所谓赌局看的原本就是个人素质与运气,而这些不就是最不公平的东西吗?我反倒是认为在这种环境下还要演绎所谓的公平法演绎才是真正的荒谬。”楚柠说。
“只有将所有的不公平都叠加起来,才能达到真正的公正与自由。”
池蔚:“……”
楚柠看着他,半晌牵了牵唇角。“我只是随便说的而已。”
少女放柔了声音说,“我之前侥幸从几场赌局里活了下来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恐惧中度过。”
“不是每一场赌局里都有你这样的人。大多数人都是只顾着自己,看见活得艰难凄惨的其他人,不来踩一脚就算好的了……其实昨天晚上,是我在赌局这么多日子里,第一个安稳睡着的夜晚。”
她仿佛知道池蔚接下来会什么反应一般,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扫过,像蝴蝶脆弱的羽翼,细碎的水光一闪而逝。
“我这么弱小,如果不思考这些,会死的比任何人都要快。”少女侧过脸,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声音低低的。
“我不想死。”
池蔚:“没有人想死。”
楚柠:“但有的人比我更该死。”
池蔚:“你是说李德森?”
楚柠不吭声了。
池蔚:“……”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柠说的确实没错,但他要怎样告诉他,有时候人的生死和其本质善恶是没有太大关系的。
多年一直救助孤儿的善良女人可能会在出门买菜的时候被酒驾货车撞死,强.奸犯也有可能会逍遥法外,安乐终年。
没听到他说话,楚柠怯怯地抬起眼睛。池蔚却没有在看她。事实上这个男人的目光很难真正落到某个人身上,这世间也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楚柠垂眼盯着自己白皙柔嫩的手指,长长的眼睫在眼睑上打下一圈毛茸茸的阴影。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一旁的杨刚听到了只言片语,忽然插话道。
这个中年男人的眉眼里透着中多年来被生活磨砺出的柔顺,总是唯唯诺诺地缩在他老婆身边。现在杨敏雪忙着照料严辉,他插不上手,只好过来跟池蔚他们搭话。
“没什么。”在池蔚开口前,楚柠抢先说道。
她实在是生的好看,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杨刚也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感叹,“你多大年纪?这么小就来对赌,家里人同意?”
楚柠:“我没有家里人。”
“我是个孤儿。”她说着从眼角漏出一点余光看向池蔚,只见男人果然微微蹙起了眉。
“我的父母死在了赌局里,从那天之后我对于他们的全部记忆只有这张卡牌。”楚柠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到他们的尸体,哪怕只有一块残骨、一缕冤魂。”
她的笑容有些凄凄,又说出这样的话,大家心头不免都升起了一种前途未卜的迷茫感。
“都是可怜人。”杨刚感慨道。
周筱月也凑了过来。
“我即将订婚的男朋友在领证头一天晚上睡了个白富美。”周筱月咬牙切齿,“我要变得有钱,迟早有一天他会跪在我脚边痛哭流涕。”
“我跟周筱月一样。”这时,旁边忽然插进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在杨敏雪的搀扶之下,严辉竟然慢慢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这个浑身腱子肉的寸头男人在经历了那样一场恐怖的底舱之旅后肉眼可见地萎缩了一大圈。那个怪物在重伤他身体的同时也夺走了他精神上的支柱,让他在一击之下意识到了自我力量的渺小与之前那些行为的愚不可及。
“我初恋跟个官二代跑了,我搞不过。”严辉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根烟,颤抖着手好几次都没点着,最后被杨敏雪一把夺了过去。
他狠狠地抽了抽鼻子,眼神里那一点凶恶又渐渐复燃,“那官二代仗着有权有势欺负我跟我妈孤儿寡母,强占我家地皮,把我们赶了出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只要我这一场赌局再赢一把,我就能彻底扳倒那个官二代,叫他也尝尝流落街头的滋味!”
片刻的安静后,尼克开口:“我的妻子……得了一种重病。”
他的情绪似乎一直都很低落,说话语速很慢,反而没有卡壳,“医生说全球得了这种病的人还不到五十个。没有药能救她。”
“我必须赢得赌局,才能许愿让她重新健康起来。”
众人不由得有些唏嘘。
“那你呢?你进赌局是为了什么?”周筱月看向池蔚。
池蔚短暂地沉默了,随后如实回答。
“我不知道。”他说。
进入赌局的人一定有着必须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许是金钱、或许是权势,又或许是像尼克这样想要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但总归是要有欲望的。
像池蔚这样什么也说不出来的人,在赌局里其实是很不受待见的。
哪怕是伪装出来的坦诚,也比真实的沉默要强。
但池蔚是真的不清楚。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的梦境里开始频繁地出现一个地方,雕花的大理石墙壁上刻着【o】的名字。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等到梦境里的他终于忍不住触碰墙壁上那一行字时,赌局就被开启了。
他来到了这里。
《规则》印在了脑海中,赌局已经开启,除了彻底的胜利无法离开。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选中,他明明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愿望。就算在外面的世界里池家已经败落,他从云端跌落,千亿身家一朝化为虚无,成了许多人的笑柄,但他能肯定他从没许过什么愿望。
难道是其实他也很渴望重新回到之前美满的生活中,只是他自己没有觉察到?
池蔚说不出什么。大家都有些沉默,再次开口时对他就不由得带了几分疏离的意味。
他也不在意。
男人倚靠在窗边,目光落在窗沿上那一小块深色的油渍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边几个人围着严辉,开始询问起了他究竟在底舱里看到了什么。
严辉哆哆嗦嗦地把之前的经历又重复了一遍,跟周筱月说的差不多,在描述那怪物时几乎语无伦次。
他情绪激动地抓着杨敏雪的手,“医生!真的有怪物!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们不能再过去了……不,不对,不能下楼,说不定楼下全都是它的地盘……”
杨敏雪哭笑不得:“我们知道了,你都说了好多遍了。”
“真的不能去……不能去……”
“好的我们不去。”
一旁默不吭声的楚柠忽然开了口,“可是你知道吗?你们去的底舱,其实是几百年前的……”
杨敏雪脸色一变,刚想示意她不要说,但已经晚了。
严辉瞪大了眼,“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