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你要?的玉佩,朕现在还给你。
一块玉佩不过落在楚御衡手上才一月多光景,怎的就宛若经历了沧海桑田。
初送时,这玉佩还颇为简朴,雕工虽不算精细,但还能看出是出自容暮之手的,现在楚御衡还给容暮的玉佩宛若是精致了百倍的赝品。
精细的雕工,看上去就触感其光滑无?比。
一点都不像是之前那个他雕琢而出。
容暮暗自思忖。
看容暮变换的神色,楚御衡手持玉佩略有些焦凝,明明他都同容暮认识了这么久,送东西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次却让他觉得面红耳赤。
只是楚御衡脸色黑,才不那么明显。
眼前陌生玉佩,容暮挑了下眉,微抬起下颌:“微臣的玉佩怎么大变了样子?”
“这是朕亲手雕饰的,没经过旁人的手。”
楚御衡有些骄傲,又往前递了递玉佩。
但容暮并未接过。
“阿暮?”
不懂这个时候为什么容暮还能走神,楚御衡索性弯下了腰,解开容暮腰侧原本佩戴的白玉,想要换上了这一枚他精雕的玉佩。
觑了一眼近在眼前的红玉,容暮微眯着眼眸后退了一步:“陛下这是做什么?!”
但他的后腰却被男人伸出的手臂拦下。
“别动。”楚御衡轻声呵言。
楚御衡随风而飘的发丝还落在容暮的手背,细密的痒意骚挠着容暮敏感的腕骨。
男人很少为他人做这档子事,一国之君昂首视人,何曾如此折腰。
楚御衡微躬着腰背,取下容暮腰侧玉佩的动作还算麻利,但将?玉佩重新挂上去时,略带薄茧的指节宛若打了几?个结一般,磕磕绊绊了许久以后才成功将?玉佩挂在容暮腰间。
这红玉同容暮今日的红枫外袍格外的相配,凝结了容暮和他两个人的心血,所以楚御衡格外满意。
伸手拨动着红玉的缨络穗子,楚御衡愉悦至极。
而容暮一直僵凝着身子,垂目而视腰间挂玉时,莫名的不虞顺着四肢百骸涌向肢干。
楚御衡这又在做什么样子给他看。
莫不是想哄他留在灏京?
一时气血逆流,容暮本就俊朗的面骨少了几?分温善,多了些容暮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冽,连耳尖都血气染红。
画舫轻缓靠岸,荡起水面金纹。
楚御衡终于就自己刻饰好的玉佩送到容暮手里,胸腔尚且还鸣动几缕轻松肆意,携着人下船,楚御衡忽就见身侧人白玉一般的耳尖染上了红意。
容暮只有在羞意上头时,才会如此。
见此,楚御衡近日来的忧思燥闷陡然间消失了个干净。
但看破不说破,阿暮毕竟好面子……
楚御衡心愉地重新牵着人下了船舫。
但容暮此刻看着悬挂在他腰侧的焕然一新的玉佩,心口隐忍着难解的郁气,以致难以顾忌他那已经红了的耳尖。
而楚御衡紧紧攥着的他那只右手更宛若滚烫热汤,热意顺着左手的脉络向上涌去,容暮的整个左臂都已经快不是自己的。
正月的风还没暖起来,吹刮在脸上如若刀割,容暮却觉浑身都似被火烤一般,冷热交叠。
下了船以后,楚御衡还不松手。
但楚御衡素来如此,私下里总喜欢这般。
容暮冷凝着脸,余光扫过斜靠前的男子只觉万分压抑。
被刻意避开,岸堤边四处转溜儿的楚绡宓可算寻到人了。
抹去额间细密的汗雾,楚绡宓将?手上的莲花灯递送到容暮手上,同时圆溜溜的双目极有神地看见容暮腰间已不同的玉佩。
“阿暮你怎么突然换了一枚玉佩啊?”楚绡宓就着月光和花灯的烛火仔细看去,只觉奇怪,“这玉料不就是阿暮你之前送给皇兄的那枚吗?”
被人点破玉佩的来历,容暮看着手中的青莲花灯心底一沉,也不多言。
见容暮不说话,楚绡宓刻意不去瞧二人交缠的手,即便被宽大的袖笼所遮挡,楚绡宓也猜想到二人这会儿必然手牵着手。
心里有些酸,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皇兄,我们该回?宫了。”
楚御衡顿首,看着过于喧闹的街巷冷风料峭,单手将?容暮的大氅拢得更紧,不让丝毫的冷风窥探玉色:“阿暮今日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容暮看着板着脸的楚御衡,微挑眉梢。
这人说让他回?去歇息,可牵着他的手却丝毫未放。
最后还是容暮袖笼下的手微微一紧以作?示意,楚御衡才不动声色地松开。
亲眼看容暮上了马车,楚御衡还驻足久滞,同时收回袖子的手按暗地里相互摩挲,似乎在怀念方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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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将?容暮带回?到丞相府,万街千巷,繁盛浩闹已近阑珊,五光十色的花灯不断远去,尔后仅有月色相送。
一路之上,容暮默不作?声。
容暮默然抚弄着玉面上顺滑了许多的线条,华老将?军将?这玉料送到他手上的时候,还是拳头大的原石模样。
被会开玉的人开了出来,他才得以雕琢如此。
想到华老将?军,容暮方才突然涌到四肢百害的躁动柔缓散了回?去,心脉不断地拉紧。
玉变了样子,棱角精细了许多,就像当年考取功名时立下扬名立万的宣言,现在回头一看又完成了多少?
物是人非,手染怎么都洗不白的污迹,十年里他手下处置了多少楚御衡看不过眼的氏族,最后岂能料到会算计到了自己的家族。
方才还游荡在容暮脑海里的柔情此刻全化作?沉重的负担,突然间容暮就觉有些累了。
马车缓缓而行。
等到了丞相府的时候,宋度掀开马车帘子,就瞧见自家大人已经阖了眼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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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日在街区流连的时间过久,容暮从马车上下来就觉浑身不爽快,整个人就想着扑倒在床榻上,早些入眠。
宋度看自家主子都劳累成这样,一时不免心疼。
在一旁静静服侍着容暮洗漱,他看自家主子安生地躺在床榻上,一双眼近乎睁不开,倦容颇显。
宋度挑了挑屋子里的暖炉,不过一盏茶时间就熄了烛火,静静退散到屋外。
容暮的确睡意深沉,也不知睡了多久,他突然被耳侧的喧闹声所惊醒。
容暮骤然睁眼看去,床榻外竟有几?人正在交缠互斗,其中一个黑衣人看向他的双目凌寒,犹如想将将?他刀削剜骨。
“大人!”刚刚闻声进?来的宋度大惊,抽出腰间的长鞭就要?过来。
眯着眼眸,容暮摸上了床头暗格一直藏着的短刃,但还未出手,那黑人居然率先挣脱几人的唯困,举着刀剑就朝他袭来。
一切动作都被放慢,容暮一闪,肋骨狠狠的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那刀剑就擦过他的臂肘,红艳的血瞬间染红了他白色的里衣。
同一时间,容暮另外一手把着的短刃猝然刺向来袭的黑衣人。
黑衣人被匕首刺中右眼,恍惚几?息的功夫里就被原先缠斗着的陌生侍从所抓捕。
宋度殚精竭虑,立刻握着鞭子向前:“大人!”
容暮的伤口在大臂上,现下整个左手的胳膊都染上了血迹,忍着疼痛,容暮抽了口气:“无?碍。”
宋度压住其臂膀处,不让自家大人血流的那么快。
但容暮刚抬头看着想刺杀他的刺客,就见被侍卫压在地上的黑衣人已经口吐鲜血,一副咬舌自尽的做派。
这几?个同刺客搏斗的就是楚御衡派来保护容暮的暗卫。
明明他们兄弟好几人在此守护丞相大人,却依旧让刺客抓了空子闯了进?来,还让丞相大人受了伤……
一时之间暗卫几人面色惨白,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回?宫以后的惨淡下场。
暗卫们不敢抬头看受伤的丞相大人,但容暮却暮色冷凝的看着榻下的几?人。
许久后,丞相府的宋大夫夜半时分就被宋度唤来说大人受伤了,提着药箱子衣服都没穿好就过来,宋大夫一来瞧见丞相大人胳膊处那血流得着实瘆人。
替容暮将伤口清理?好又上了药,宋大夫这才缓缓退下。
周管家也被方才动荡闹了起来,整个丞相府的侍从都被惊动了,周管家带入查探四处,除了自家大人的房间,便是少将?军所住的屋子也有刺客来袭。
大人伤了手臂,而少将?军险些命丧在刺客的刀下,也多亏了丞相大人派去保护少将?军的侍卫有些功夫在身,这才将?还伤了腿的少将?军给护了下来。
两波刺客都被人擒住,但都当即咬舌毙命。
等到御医退下后,容暮看着还紧张着的周管家,只让周管家加紧安排着府上的侍卫巡逻,切勿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
等周管家步履匆匆的出门安排,容暮才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几?名暗卫,至死至终,容暮都面色平静。
抿了抿唇,容暮看着还紧张下跪的暗卫,轻言道谢:“今夜刺客来袭,多亏了你们。”
为首的暗卫头颅垂得更低了,不知该如何回?复。
丞相大人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就是陛下送来保护丞相大人的,但这几?年时光下来他们处理?了刺客之外,便是向陛下回?禀丞相大人在府上的举止。
现在突然被丞相大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几?人颇为踌躇。
看到跪下的这几?人都不作?声,容暮仔细看去,跪下的这三个人身形都在发颤。
这是在害怕他么,容暮心里暗想。
轻触左手拖下来的布条袋子,容暮敛下眸中的深意继续说道:“你们今日护住了本官,回?头本官会对陛下言明你们的功劳的。”
跪着的几?人更加害怕了:“大人言重了,是属下没护住大人才对。”
居然都让丞相大人受了伤,他们哪里还有功劳可言。
容暮不赞同地摇摇头:“你们是不是已经护了本官好些年了?”
暗卫中为首的那一人思酌片刻,点了点头:“八年前属下几?人就来了。”
八年……
容暮低低地喃着两个字。
他和楚御衡认识了有十年光景,而八年前他们在做什么。
容暮思来想去,只能想起那是他头一回?被刺客所伤的时候。
想来也是奇怪,那一夜他同楚御衡待在一处,刺客分明是冲着楚御衡去的,他却因拦下冲着楚御衡而去的刀剑而被划到脸。
那回他被刺客所伤,楚御衡抱着他便去寻大夫瞧治,明明他只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楚御衡却像珍重的宝物被摔碎一般紧张。
现在他也算想明白了,当?初他的面容也许同闻栗有几?分相似……
毕竟他初初看到楚御衡御书房里悬挂的那幅画像,还以为那是楚御衡为自己画的,略微不像之处他也能安慰自己,那是楚御衡画艺不精而招致的几?分失真。
又回?忆到伤心往事,容暮心中所有的不平和难堪席卷而来。
说要放手,在哪里又那么容易呢。
这最初的悸动,说不准要?他用往后余生的所有时光才能慢慢走出来。
漠然喟叹,容暮方觉十载许成空。
可往前的路还是要走的,纵是浓雾笼罩,他也不能止步不前。
再看底下护着他竟有八年的暗卫,容暮虽说不喜楚御衡派人看管他,但现在楚御衡手下的人救了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长睫低垂着,容暮不愿为难这几?人:“你们下去吧,至于往后是回宫还是继续留在丞相府,就听陛下的意思吧。”
“喏。”
闹了这么一出后,容暮也少了几?分睡意。
他的身子似乎总是受伤,胸口的瘀伤好了才不久,左臂又留下一条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