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霜水重。
小和尚虽说平日里胆子颇大,但这黑呜呜的雪天哪敢随意放人进来,二人在门外推拉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容暮靠着木门晕了过去,小和尚这才咬咬牙将人搬了进来。
一面念着阿弥陀佛,人命关天,一面希望住持明天醒来不会?因他的私下行径而罚他少吃三?顿饭食。
清泉寺素来不接外客,即便那些气喘吁吁上山的食客上了香,也得在天黑前赶下山。
但眼前男子是个例外。
小和尚之前和?师兄们交谈,他们总说喜欢躲懒的人不得住持喜欢,但此刻他却觉得懒散成容暮这样的,住持也不会?不喜。
果然,第二日,小和尚带着住持过来,住持看着榻上还在病气里沉睡的男子,什么也没说,就让他好好照顾着。
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能留在清泉寺里入住。
住持可不是好说话的性子,虽然出家为佛几?十载,但脾气依旧不好,平素他们这群小和?尚也很少能见到住持那般微显柔软的目光。
所以小和?尚盼着容暮醒来,看看这人究竟有何?魔力?能让住持都软了心。
但容暮次日醒来后一言不发,整个人就像高热过后烧坏了脑子一般。
不论他问这过分俊俏的人什么问题,这人都闭口不言。
叫什么名字……
容暮睁着一双好看的琉璃目,一直看着他不说话。
问来自何处……
容暮依旧睁着眼看他,薄唇轻抿着不说话。
小和尚以为这人就是个哑巴,实在问不出话也就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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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已经被误会?成哑巴了,但容暮也不在意。
他面无表情,闭口不言,不过是还没从喧闹的官宦生涯里走出来,谁能想到前一日他还是丞相,后一日他在人世间就没有可再公开的身份。
但都无碍。
左不过他都给华淮音和宋度留下了万全的退路,即便日后楚御衡当真要去找华淮音的麻烦,宋度手上的那些东西也能护住华淮音的安全。
思及此,容暮现在才算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当初不论住在丞相府,亦或是住在宫中,虽说楚御衡宽慰他不用忧烦朝政,但他的心都是焦灼着的。
任谁有一把刀时时垂悬在颅顶,都不会?安生地修养。
可现在容暮就像经过洗礼一般,突然间就放下了好些东西。
容暮仔细思索,大抵是纵火的那一夜他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当时他让周管家把玉佩一同放进屋子里烧毁,就是为了让楚御衡相信屋子里那人就是他。
至于暗三?去了哪里,容暮已经给周管家留了一套说辞,若是楚御衡问起就说暗三?同他起了争执,他将暗三?赶出了府邸,不知去向。
虽说暗三?是奉楚御衡之命刺杀朝堂异心者,但其手段残忍。
轻则尸骨无存,重则满门血雨。
只能说暗三?时运不济,刚好在他计划火遁之际撞了上来。
他设计了种?种?所有,就是为了让楚御衡相信他死在火海里。
只有死人才能让楚御衡放心下来。
也只有死后见尸才能让楚御衡相信,那个掌握朝政种种?机密的谋臣真正的死了。
这般想来,容暮也忍不住唏嘘。
他当初读书识字不过为了扬名立万,却不料最终用于为自己谋了一条死线。
当夜纵火焚烧了丞相府的屋子后,容暮就顺着小道逃出了丞相府,周老板提前备好的人马就在外头私密接应着,万事俱备,他一路安生地躺在本该用来装蔬果的大箱子里。
他未去江南同宋度他们相见,反而去往灏京最东面的荒芜山区。
宏明山又是整个灏京群岭中最高的,也最荒凉的。
也许当真是世间万物都在助他离开,突如?其来的雪的极大,车马来往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压出的车轮痕迹又被新雪所覆盖。
可为难之处在于山路陡峭湿滑,他踩脚上去,一路不知被绊倒多少次。
他一步步地往上爬,像是心灵得到了净化。
当初下山时尚且树林阴翳,鸣声上下;如?今归来时山野呼啸,骤雪不息。
虽忆不出当初下山是何等欣喜和?意气昂扬,但在书院孤寂苦读的光阴,帮助楚御衡处理朝政的艰难日子,以及后来短短不过两月,也可以称为他前半生最为伤痛的过往,都在他踏过白雪朝着山颠走去的步调里,缓缓褪去了原本鲜活的色彩。
就像饮了一种?极为奇特的汤药,那些细密如?尖针,偶而还会?刺痛的峥嵘记忆全部消散。
余下的都是容暮多年不曾有过的松懒。
怀着这般上佳的心境,归于清泉寺时,容暮虽不曾剃度,却也像浸润在佛光下,轻松安逸。
以及淡淡的几?缕解脱。
但唯一不在容暮设想内的便是他如?今还没有见到庙里的住持。
而清泉寺的住持必然知晓些什么,否则也不会?在当初他下山之际就安排好了,让他去书院读书。
看着未在暖炉便烤火的小和尚,容暮喝完药后抽出一张纸页,交由小和?尚去看。
“这是什么东西啊?”小和尚嘀咕着,搓了搓手才接过。
“你还会?写字?”
小和尚惊讶,仔细看去,上面就写着容暮希望去拜见一下住持。
“唉……我们住持有些脾气,轻易不见人的。”小和尚摆摆手中的纸条和容暮解释,转瞬想一想,又自顾自儿的补了一句,“但住持都让你住在庙里的厢房了,说不准你真能见到住持,这样吧,我闲下来以后就去住持那帮你问问。”
容暮感激地冲他一笑。
“不用谢!”小和尚折好纸页,但很快眼睛瞪得圆溜溜讶异,“这么好的一手字,是你这般孱弱的身子写出来的?”
小和尚原本打算说病秧子,但害怕容暮介怀,就换了一个词。
容暮颔首,他知自己书墨俱佳,写前还刻意变了变手法。
但大底还是出众的。
小和尚爱好不多,唯独就想着读书习字,容暮这字可算写进他心里头了,怎么看怎么顺眼。
只可惜他不曾见到过灏京传说价值千金的丞相墨宝,此刻他只把容暮当作普通人罢了:“你读过书?”
容暮点点头。
尚且读过些许,但可惜好些珍籍只有宫中珍书坊才有,他现在已无可接触的法子了。
“那你可曾考取功名?”
容暮点点头,三?元及第,走马游灏京。
看这人读过书,也曾考取过功名,小和尚整个人都似被点亮了一般。
如?果说之前还有稍许疏离淡漠,这会?儿他已热情许多:“那这段日子我好好照顾你,你辅我以课业如?何??”
容暮思酌片刻,颔首应下。
他都回了清泉寺,总不白得了吃住。
何?况,这小和尚也合了容暮的眼缘。
小和尚大概十岁,看样子一直在山上长大,很淳朴稚气;同他一般,看样子也是打小被住持捡回来养在清泉寺里的。
其实如?他相似境遇的人不算少数,捡回来的弃婴清泉寺收留了,等养大了寺里也不会?逼着这些人一定要剃度出家。
大概在十来岁的时候,寺里就会问上一问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是否要继续留在清泉寺里,若愿意忍下庙里清苦,便剃度出家;但若有旁的打算,寺里也不强求,将人放走。
想来他当初下山那年也方十岁,当时不过携了简单的一个包裹,就踩着郁郁葱葱的草木而下,去往俗世新世界。
有谁知再归来时,这期间竟隔了十多载的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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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天气冷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