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霍西廷睁开眼。
他是被热醒的。
像掉进火坑,浑身滚烫,喘不上气,难受醒了,意识都还没回复,才抬起半点眼皮,就见一块木勺朝他过来。
里头全是黑色液体。
粘稠,冒着热气,泛出苦臭。
霍西廷下意识往旁边靠。
勺子停在半途。
“霍先生,你醒了?”
乔又澄凑近了一些,对他说,
“晚上你忽然发烧,这是这里的退烧药。”
退烧药。
霍西廷想起来,山上下午的风有些凉,他回来时就有些头晕。
难怪不舒服,原来是感冒了。
但是这个东西……
腥臭扑鼻,像三百天没洗过的臭袜子。
他抗拒得太明显,毛病多又不涨工资。
不伺候了。
乔又澄干脆收回勺子,“你先自己喝了,我帮你去拿水。”
她说完就放下碗转头离开,没半分犹豫,霍西廷也没觉得有多奇怪,他现在整个人像是压着几层湿棉絮,喘不上气也无法思考。
破瓷碗就在那里安静散发腥臭。
臭味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
霍西廷觉得他还能忍一忍。
于是乔又澄回来的时候,碗里的药半点没动,床上的人缩在被子里,连脸都埋了进去。
……
这是嫌臭啊。
这么大一个男人还能嫌这点玩意!试都没试,还没感受到苦呢!
毕竟也没正儿八经签过合同。
乔又澄有些担心他烧傻了没人付工资给?自己,而且和死人同处一室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很有良心地靠近霍西廷所在的地方,半蹲在床边,正想开口,那人朝里面打了个滚,将被子卷起来,蝉蛹一般,倔强面向另一边。
这是不想说话的意思。
乔又澄怔愣了两秒。
她记性特别好,很?多年以前的事也会记得,尤其是关于他的。
这个动作在她的脑海里不属于霍西廷,属于他。
这是他小时候面对这种药会出现的反应。
他从小就很懂事,有担当,不怕苦,但最讨厌这种药。
每次到了不得不吃的时候,他都会把被子卷起来面对另一边表示抗拒,但其实只要劝一两句,比如说下次荡秋千她去推他,他就会从被子里出来乖乖吃药。
太好哄了,她都会以为他是装的,以为药根本就不苦。
偷偷试了一口才知道,真的很?苦。
不过她就试过一次。
他后来第一次去城里,带回来的东西是一书包药。
他说,小乔以后不用吃那种苦。
他觉得很?苦。
所以不想让她尝试那种苦。
他那么好。
却走得那么早。
……
“给?我吧。”
声音打断乔又澄的思绪。
她猛地往后退了半点,晃了晃才站稳,也渐渐冷静清醒,看?过去,霍西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被子里出来露出脸。
头发略微蓬松散乱,没有平常的一丝不苟与严谨。
消散些许贵气,自然卷显露慵懒。
白炽灯刺眼光芒下。
他眉心的小痣很耀眼。
其实,霍西廷也有些像他。
风雨打在玻璃上,刺耳的声音牵扯住乔又澄的心。
其实也就一点相似。
乔又澄作为金融系的学生,多少听说过霍西廷的事,知道他罪恶资本家的行事风格,作为霍西廷合约女友,她了解得更加详细。去霍西廷公司多少次就见过多少次他处理公事,听到过多少句他不近人情。
就连她这个合约女友,也是他资本家冷血的体现。
正经人谁找合约女友解决事情?,谁把女友当下属一钱永逸?
霍西廷可以是完全无情?的赚钱机器。
但他不是。
他不会是霍西廷这样的人。
绝对不会是为了事业不近人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不过夜深人静的,乔又澄还是对这张脸生出一点恻隐之心,加上不想见这张脸,她拿过冒着苦泡泡的药,“我去给你买药。”
霍西廷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窗外风雨交加,天空刚刚亮,四面荒凉,找药就跟唐僧取经一样艰难。
而女人背影决绝,义无反顾,柔软又强大,
?
这样的态度,这样的关心。
是心机,还是爱得深沉。
霍西廷迷迷糊糊的脑袋抓不出思绪。
其实他早就有些怀疑了。
他问过他妈,知道乔又澄根本没有打探过什么,那首歌是意外。
而绿色也是意外,不是打探消息投机取巧。
之前他为了避免那些烂桃花缠上来,放出去的消息是自己喜欢温柔内敛的女人,乔又澄就是这样的女人,他从没说过自己喜欢什么类型,乔又澄不可能顺着这个方向变。
也许真的不是心机。
就是在为爱做改变。
不是伪装。
是真的在努力去改变自己。
裹着被子的霍西廷头一次觉得有些难搞。
老东西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有些良心不安,在凌晨五点,给?自己的好友程已发了条短信,
【怎么才能拒绝一个特别喜欢自己的女人。】
倒时差的程已锤死梦中惊坐起。
黑着脸回复。
【夜半三更,霍哥你是有病吗?】
【要不,你去骂她,看?她是不是有病。】
*
乔又澄撑着伞离开农家乐。
其实她知道哪里有药买,主要是霍西廷之前太烦了,她觉得可以让他感受一下人间疾苦之非常苦,而且外面在下雨,出来买药太麻烦了,这种偏方山杨村几乎家家都备着,她才不想舍近取远。
不过现在也是真的不想见他,想出来透透气。
天才刚刚亮,她撑伞朝要买药的地方走去。
才五点钟,又是下雨天,山里没人醒来,只有几只被雨声吵醒的公鸡在打鸣,她路过鸡舍,一路走到山下一栋小平房。
是村里最早建起来的小平房。
门紧闭着。
乔又澄敲了两声,“买药。”
没有答复。
过几分钟,门上的小板子被扯开,露出一张中年女人的脸,睡眼朦胧,略微不耐烦的,“买什么药。”
乔又澄将自己之前最常用的药说出来。
女人呦了一声,“巧了,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