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好容易出来一次,自然要痛快玩一天,吃过饭,就带着茗烟锄药几个,拿着竿子,木桶,网兜,小凳子去庄子里的池塘钓鱼。
李贵是知道宝玉娇贵的,带着几个小子,支起来一架棚子,一应茶水点心都给备好了。
庄子里佃户家的小孩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全都围了过来。三丫头是这孩子里的头头,模样还算清秀,她爹又是李贵手底下得用的,这里一般大的,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庄子里难得来了一个人物,众人就像瞧稀奇似的,孩子们想起他们中间,就三姑娘还算见过世面,就来找她。
今儿三姑娘的娘刘嫂子也去帮忙烧了个灶,李贵又挑了三丫头去前头伺候,才到家,正在家里跟小姐妹吹嘘呢。这会子又见人来叫她,自然想显摆一下,三丫头也没细想,带着呼呼啦啦一群人去了。
到了池塘边,就见庄头李大爷忙上忙下,吩咐手下人拿这个拿那个,另有一个专门给城里少爷打扇的。那位少爷长得真俊,比村东头牛二哥还好,衣服都说不出来是什么颜色的,穿在身上怪好看的。
三丫头偷偷指着宝玉,道:“瞧见没有,那个就是东家少爷。我给他上茶的时候,他还盯着我看呢。”
其中一个女孩咋舌道:“他会不会是瞧上你了?要把你带进城里享福?”
三丫头听了这话,得意得很,轻轻推了那女孩一把,道:“胡说什么呢,人家家里伺候的人一大把,哪里会瞧得上我?看见他身上穿的衣裳没有,上次我爹带我进城,一匹就要二两银子呢。”
“二两银子?那我得做多少针线活啊。城里人真有钱,我要是有这么一身衣裳,便是死了也愿意。”
一个身穿补丁,光着脚板的男孩嘬着手指头道:“我爹说了,城里人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每次出门都要拿个猪皮擦擦嘴,大猪蹄子都吃腻了。我以后长大了,就去那里混口饭吃,将来发了财天天吃肉。”
三丫头嗤笑道:“你爹前儿又到我家借了五百钱,年前的帐还没清呢,还想着去城里发财?做梦呢。”
这话一出,那些小孩子们纷纷捧腹嘲笑小男孩,那男孩梗着脖子,红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宝玉站在树荫下,看着他们来来回回的布置,远处又有几个小孩张望,要是一尾都钓不上来岂不尴尬。
好在老天帮忙,竿竿都有鱼上钩,池子里原种着莲花,里头各种鱼都有,也没怎么打理。宝玉钓了几尾大鲤鱼,分量不小,正想着回去叫厨房做成什么菜色好,又觉鱼线轻轻抖动了。
宝玉敛声屏气,就等鱼儿咬死了好收钱,突然就见水流微涌,线直接绷直了。宝玉赶紧往上拉,怎么也拉不动,李贵过来帮忙,一起拉,其他几个小厮也来了。
茗烟拿着网兜在一旁盯着水面,只见一条大黑鱼还在挣扎。眼见着这鱼就要精疲力尽,茗烟手疾眼快,一把将鱼网住,抓了上来。
宝玉瞧了,那鱼足足有一胳膊长,全身乌黑发亮。李贵在一旁笑道:“就说这池子里怎么没见些小鱼小虾,原来全是被这畜牲吃了。”
那鱼好像听得人话,一个神龙摆尾,掀起片片水花来。
宝玉随手扯了根草,逗着鱼玩,笑道:“回去记得把这鱼带上,送给老太太吃。”
李贵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宝玉带着一行人直逛到日影西斜,李贵劝道:“时候不早了,从这儿到城里,要一两个时辰。二爷还是早些回去,只怕老太太太太们也悬着心呢。”
宝玉也有些倦了,李贵叫来两辆马车,一辆宝玉坐着,一辆拉了些宝玉要的新鲜蔬菜,果子什么的,另有几个青壮男子看护,架着马车往城里去了。
小小的马车里有个小矮桌,宝玉扶着脑袋养神,茗烟也在里头伺候着。
茗烟看着宝玉闭着眼睛,还以为睡着了,从带来的包袱里拿了件披风,正准备给他盖上,就听见宝玉轻声问道:“你常常在外头玩,知道不少事吧?”
茗烟见他并没有睡,忙道:“二爷想知道什么?小的就算不知道,也给您打听明白。”
宝玉起身,扣了扣矮桌,道:“你觉得薛家败了吗?”
茗烟听了这话,知道宝玉是为了白天的事,道:“薛家的事儿,小的说不上来,说败了也败了,说没败也没败。”
宝玉笑了,道:“这是什么说法?”
茗烟腆着脸,笑道:“二爷听白天李大哥说的话,薛大爷卖地的事儿,姨太太定是不知道的,不然怎么会这么着急?这卖的容易,想买就难了,况且这地虽然没有商铺来钱快,但到底是根本,怎么能轻易卖呢?依小的来看,许是铺子里拿不出钱了,薛大爷就拿着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出来换钱用。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的也常常跟薛大爷跟前的小子们一块,那真的是,满天撒银子。靠着这些,在东府那边很得人意,交了一群兄弟,整日粘花惹草,偷鸡摸狗,二爷难道不支薛大爷的绰号――‘薛大傻子’吗?再这么花下去,又不知收敛,能撑到几时?”
宝玉笑道:“你可别在外面混说,人家那是仗义疏财。”
茗烟笑道:“头几年,珍大爷领着,介绍了几笔不大不小的生意,外头又有咱们家里撑腰,他们家里的一些生意才没被挤兑下去。将来说不准,薛大爷就明白过来了呢,未必起不来。”
宝玉叹了一口气,笑道:“也是难为姨妈了,家里家外操持着,一把年纪了还不安生。”
茗烟踌躇了一会儿,道:“二爷,小的有件事儿,还得爷拿主意。”
车上晃晃悠悠的,宝玉头晕得紧,挪了挪靠枕,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闭眼道:“说吧,什么事儿。”
茗烟低着头,道:“莺儿的娘这段时间老来我家里,不想跟我娘合得来,就说要拜干亲,让莺儿认我娘做干娘。小的觉着不妥,好好的认什么亲啊,便拖了几日,想请示爷,再做打算。”
宝玉眯眼看了一会儿茗烟,道:“行啊,挺机灵的,知道这后头是怎么回事儿。”
茗烟摸了摸后脑勺,憨憨的笑道:“跟了爷这么长时间,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也不白活了。小的该怎么回呢?”
宝玉闭着眼,圈着手,笑道:“我还以为要把莺儿说给你呢。不过是个干娘,认就认了吧。莺儿手巧嘴乖,就是心思太活泛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都明白?”
茗烟忙道:“小的明白,她从我这里套不出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