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心里想着事情,一直睡不着,听见外面有声响,也不知是晴雯还是麝月起了来,原本只是一些细微的声音,在夜里尤为响亮。
麝月悄悄起身倒茶吃,猛一回头看见晴雯支起身子笑吟吟的看着她,吓了一跳,啐了一口,道:“要死,要死。”
晴雯笑道:“好姐姐,顺便也倒杯茶给我,明儿我伺候你一天如何?”
麝月道:“呸,偏你没脸没皮的,白日里使唤她们还不够,现在倒来使唤我。”
晴雯笑道:“好姐姐,赏我一口吧。”
宝玉在里间翻了个身,外面暖阁里的俩人听到声响,面面相觑,麝月忙微微掀开帷帐,透着月色看见宝玉面朝里间闭眼睡着,松了一口气,责怪地看了一眼晴雯,蹑手蹑脚地打发她喝了杯茶,睡下不提。
第二日,宝玉早早就起了,用温水擦了脸,拿青盐漱了口,秋纹拿着一柄桃木梳子半束了发,并没有戴冠,只拿根嵌白玉墨灰锦条系住,倒也便利。
宝玉照旧先练了字,顺手拿出之前寻的帖子,一笔一划细细的临摹起来。宝玉一向不喜人打扰,房里人多在稍间候着,冬日里冷,小丫环们都起不来,见宝玉这样,也乐得偷懒,或是倚着柱子、或是坐在椅子上睡觉。
晴雯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少不得低声呵斥一番。
反倒是跟着袭人去了的老嬷嬷回来了,说袭人的母亲去世,还要等发完殡才能回来。晴雯刚打发人出去,就听见宝玉叫人倒茶,便到里头去,顺便把消息告诉了他。谁知宝玉就只点点头,便再没有下文。
且说黛玉这边,因下了雪,贾母特意嘱咐让他们姊妹们不用来请安,而紫鹃等人,巴不得黛玉能多睡几个时辰,因此里头没动静,她们也不催。地上的熏笼里焚着百合宫香,黛玉醒了一会儿,躺在床上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听见外面书架上的自鸣钟响了几声,才叫人进来。
黛玉坐在梳妆台前,雪雁举着小镜子在后面照着,方便黛玉透过镜子看见后面的发饰。紫鹃拿着象牙梳子,轻轻梳理着黛玉乌黑的秀发,绾了一个慵妆髻,点缀上几个翡翠珠花,又插上一支点翠镶红宝石凤头步摇,后头用红头绳将垂下来的头发在齐腰处束着。
多亏了姚先生的药,这两年黛玉的病总算好了,再加上蔡妈妈好汤好水的滋补,虽然还是瘦,但气色红润了许多。黛玉肌肤娇嫩,白皙的几乎能掐出水来,官中送来的脂粉是不敢用的,只用上好的香蜜润润脸,沾了点红豆沙色的胭脂擦嘴,饶是见惯黛玉模样的紫鹃也看呆了,她没读过书,念不出什么好诗句来,突然想起昨日下雪时山上的那几棵红梅,远没有此时此景好看。
紫灵掀起毡绒门帘快走了进来,捏着耳朵跺着脚走到火盆旁,道:“我的天爷呀,外面的阴沉沉的,也没下雪,怎么这么冷。”
紫鹃伸着脖子往窗外看了看,笑道:“这天阴沉的厉害,这场雪定是小不了。”
黛玉收拾妥当,问紫灵道:“昨儿晚上忘记问你,东西都送过去了?可有人瞧见?”
紫灵搓了搓手,笑道:“姑娘放心吧,晚上黑灯瞎火的,只说按照姑娘的吩咐,去看看二姑娘顺便送些吃食,混在一起,谁都没注意。二姑娘邢姑娘都说劳烦姑娘想着她们,明儿得闲还要来找姑娘来说说话呢。”
众人听她说这个姑娘那个姑娘,亏她又说的清楚明白,吧嗒吧嗒就像拨算盘一样,都笑了。紫鹃打发端水的小丫头下去,小声在黛玉跟前说道:“昨儿送过去的都是咱们府里做的衣裳,跟这边姑娘们的份例不一样,外人不会知道的。”
黛玉叹了一口气,皙白柔嫩的玉手支着脑袋,道:“她也是个不容易的,昨儿那么大的雪,一件避雪的衣物都没有,如何受得住?横竖我的衣裳也穿不完,送两件过去也是好的。”
紫灵感觉身上暖和了,忍不住说道:“姑娘不知道,邢姑娘进来时就只带了两三个包裹,我出来时还听见篆儿说什么不用当棉衣的话,姑娘,什么是‘当棉衣’?”
黛玉摇摇头,她虽然管着自家帐本,但也没听过这些。
紫灵又愤愤说道:“旁的也就罢了,琏二奶奶估计也看不下去了,让平儿打发人送两件羽缎斗篷过去,邢姑娘到底是大太太的亲外甥女儿,她怎么不照顾照顾,邢姑娘不好了,难道丢的不是她的脸?怪道外面那些管事妈妈们大多瞧不上她。”
紫鹃低声训斥道:“瞎说什么?素日学的规矩都忘了,背后里议论主子,就是你老子娘听了也要打你。”
紫灵吓得缩着脖子不说话,吐了吐舌头就去收拾床褥去了。
一时贾母跟前的琥珀过来传话,道:“林姑娘,老太太叫你过去呢。高三太太派了妈妈来,正在屋里等着。”
紫鹃听了,立刻手脚利索的从里间拿出一双防雪的洋红掐金鹿皮小靴、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雪帽,服侍黛玉穿戴好,紫灵往小手炉里添了些炭火,拨旺了火苗子,拿玉色绸里的杭绸套子套上,拿在手里也不烫。
陈妈妈用小茶盘端来一盏建莲红枣儿汤,道:“姑娘没吃早饭,好歹喝点汤,暖暖身子。”黛玉喝了两口,陈妈妈见跟着去的只有紫鹃朱鹮,不放心,叫来两个婆子,一行人簇拥着黛玉往荣庆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