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潇坐在床上,双腿还悬在半空够不到地板,他已经十四岁了,显然是营养不量导致的发育迟缓。秦慕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生活的时代,人人都营养过剩,同龄人比严潇高两个头,哪有他这样的瘦弱。
桌子边的小凳子被秦慕生拉了过来,他坐好后轻轻托起严潇腕臂,但见那满布伤痕的臂上不见肌肉,只有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骨头,骨头的形状完全显露出来。
太瘦了,瘦得过份。
严潇不想涂药,在秦慕生执起他的手后立刻疯狂挣扎,他看似瘦弱,力量却意外的大。秦慕生一时不备,被他挣脱开。
秦慕生被拂开,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心道小孩儿还颇不容易的,不该苛责他的,于是叹道:“伤口还疼吗?”
不等严潇回答,秦慕生再次执起手臂,自言自语道:“这些伤口又长又深,有些还发炎化脓了,肯定很疼吧。”
“我小时候不小心擦伤疼得要命,方圆几里的人都听得到哭声,你真厉害。”
严潇愣了愣,低低地一“唔”以作回应。
从未曾有人如此温柔地待他……
秦慕生未曾想得到回答,严潇一声若有若无的“唔”使他有些诚惶诚恐,这倒还是严潇醒来的头一遭。
秦慕生想,这已经开始亲近了吗?
这消息来得特振奋人心,拿过桌上的小盒子,把那清凉透白的药膏抹在触目惊心的伤口上,秦慕生显而易见的雀跃,连带小孩儿的伤都不能影响他。
秦慕生的药是好药,抹在皮肤上凉凉爽爽的,微风拂过能激起一阵鸡皮疙瘩,严潇只觉伤处感知不到疼痛。
片刻间,秦慕生已替俩手上好了药,接下来是严潇擦伤的脸,他拉拉凳子靠过去,道:“靠过来一点吧,我给脸也抹点药。”
当温热的气息呼在脸上,严潇眼睛不禁四处游移,像盯着一只不断飞移的蚊,无法静止。
与人靠这么近,也是第一次。
严潇脸上的伤很好处理,一般打人都不会攻击头部,他脸上的多是擦伤,不用浪费太多的药膏。
“好了,脱衣服吧,身体也得涂。”
严潇拿过药膏,声音沙哑低沉,并不像十四岁小孩该有的清脆活泼,“我来吧。”
.
是夜,秦慕生与严潇宿在一间卧室。
拉近两人关系的最快方法是日夜相处,一天二十四小时无间断的相处,秦慕生还有五天便得回山上,当务之急便是和小反派严潇打好关系,好带他回去。
秦慕生讨好了一天小反派,实在是累极了。而严潇则首次宿在如此舒适的环境,长期以来的紧张得到舒缓,再加上身体的疲累,两人很快睡得香甜。
月光透过窗户照射室内,竟带出如昨夜大相径庭的丝丝宁静。
半晌,突如其来的哭喊打破这祥和静谧。
额上冒出细密汗珠,严潇咬着牙,脑海中闪过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又杂又乱的信息要把他脑袋塞满,就如盛满水的桶一般随时溢出,过量的信息竟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彷彿是他所亲身经历过似的。
他周遭满是人,那些人手持长剑﹑目光凌厉似要把他吞入腹中。严潇冷笑一声,舞起诛神向他们砍去。
他们根本打不过他,一个个倒在地上。当血色飞扬,心中充盈起难以言喻的畅快,严潇动作更为瞬猛。
活该!活该!
严潇砍下一个又一个,这些人就像飞蛾慕火般不惧死,一批又一批的涌上。
敌人实在是多,无奈中添了几道伤痕,可他心中却更是亢奋。
血液汇流成河,浓重铁锈味浸湿泥地,一脚踏上那盛满血水的小坑上,溅起的鲜艷染红了长袍。
严潇再一举剑向前刺去,又有一人命殒当场。
好!好!
飞蛾扑火,不过是自取灭亡。
严潇相当痛快,可他忘记了,再大的火烧不尽无数的飞蛾。
不过片刻,身体的疲倦涌上,就在严潇停下喘息的一瞬间,身后的人便死死按住他。
严潇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清澈如镜的瞳眸,黑瞳中反射出他被按倒,只能匍匐在地的丑陋姿态。
师尊!!
心头巨震,严潇想推开压住他的人,可惜方才耗力过多,现在是使不出力。
情急之下,堆积体内的魔气一把涌出,浓郁的魔气使得在场的所有正道人士不禁皱眉。
严潇身体一颤,心底慢慢渗透出恐惧,心脏象是缺失了一块,空荡荡的,而属于恐慌的情绪填补进去,叫他整个人惊谎不已。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相信我,师尊!
果不其然,他的师尊蹙起他好看的眉,以往的温柔爱意全然消散,只剩下淡淡的嫌恶与失望。
心底淡淡的痛楚化着毒液,蔓延至四肢百骇,严潇无声地呼喊,“信我、相信我”,可这无言的话语,苍白又无力。
唯有双眸仍带着最后的希望。
最终,他的师尊只是沉默着垂眸,转身离开。
严潇如坠深渊,彻骨的寒冷包裹他,一星半点的希望已然熄灭,绝望疯狂滋生。
师尊,为甚么不相信我啊?
为甚么?
难不成十数年的师徒情缘,比不上一个魔族身份重要吗?
严潇无力挣扎,一把剑穿过他的胸膛,剧痛中他吐出鲜血。
唇齿间皆是血腥的甜腻,一股恨意自内心深处升起。
好痛……
在那瞬间的眼神后,好像有甚么发生了变化。严潇发现,他对师尊的爱意渐渐扭曲为恨,爱之深切,恨之入骨。
他恨,恨师尊对他的不信任。
他恨,恨他们的十数年情谊不过如尘似土,微不足道。
他恨,恨师尊离开的潇洒利落。
严潇弥留之时,齿间仍在咀嚼“师尊”二字。
师尊,我恨你。
严潇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伸手一拭,没能拭去多少,却又更多的泪流出。
身旁的呼吸声平稳有力,严潇看去,秦慕生的脸赫然入眼。
“师尊。”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