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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莺声(1 / 2)


石瑛送来的订单,是从张治中军中发来的绷带军需——上海的战事仍在继续。

淞沪抗战的硝烟并未停止,并且愈演愈烈。

后方人民可以在句容牵牵小手谈谈恋爱,上海的十九路军还在出生入死。其实南京也被轰了,不过挨炮的是下关那片码头,军舰从江上打来的,比飞机轰炸的威慑力是小多了。政府封锁了消息,石瑛的说法是“有我在,金老太爷不会有分毫差池”,家里留下沈成峰看守,暂时无虞。

蒋光头当然趁机开始表演,又恢复了军事指挥权,派出之前驻军汤山的张治中带兵前往上海支援。这和之前的蒋光鼐蔡廷锴不同,张治中是蒋光头的亲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出发之前就开始补给军需物资,也是做好了顽强抵抗的准备。

石瑛在电话里说:“此事关系非常,是救你生意,也是救国,还望明卿你斟酌行事,不要因小利而失大义。若此事美成,之后还会再有商议,日寇凶顽,恐怕此战将计长久。”

金总很痛恨张嘉译这个官腔了,前几天明明会说人话,今天订单在手开始装逼了是吧?事关挣钱,他唯恐听错了哪个字,手舞足蹈地急喊露生听电话,充当翻译。

露生捂着嘴笑。

翻译过来就是:你爸爸我借公务给你卖个人情,公款订单,你知足一点,不要在这个上面瞎几把乱搞,这单做成了,后面继续合作,上海估计是打持久战,订单不会只有这一次。

金总放下电话,沉吟了一会儿。

这份订单,石市长尽力了,他是个聪明人,明白句容厂需要什么,句容厂需要改善商品结构,还需要一个能赚钱的机会。所以他把这份厚利的军需送给金总。

蒋光头很舍得给张治中花钱,绷带也是高价订购,要求达到美式标准规格,光是这份四千件的订单,就能给句容厂带来约四万元的毛利。

对大厂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穷得只有五十万的金总来说,这真的很棒棒了!

只要做好这一单,接下来还会有后续,句容厂上半年的业绩,至少是不用愁了。

露生和他相看一眼,心中都难捺喜悦。露生玩着松鼠,嘴里取笑他:“人家办公事,自然说话要文雅的。叫你多读两个书,你成天只知道皮,今天丢人不丢人?”

松鼠也抓着笼子吱吱吱。

金总懒得跟他们一大一小计较,嘴里笑道:“有屁用?听不懂你哥哥我也做成生意了。”伸着脸道:“快,给我一个爱的么么哒!”

露生不懂什么是“么么哒”,只看他一副骚包德行,笑着拧他的脸:“么个什么?么你一个满脸开花!”又把松鼠笼子怼到他脸上:“叫这个小秃头来么你!”

“什么秃头?”

露生笑着指一指松鼠:“你看它脑门上缺撮毛,真是物似主人形,你养的东西,长得也跟你一样傻!”

求岳看看松鼠,真秃一块儿,估计是被抓的时候揪掉了,大笑起来:“还是你养吧,长得像你,水灵灵的好看。”

他是心中早把露生当成天仙,赞也是由衷地随口一赞,露生却把脸微微红了,头也低下去了。

求岳看着他笑:“这也害臊?你本来就好看。”又捣露生的胳膊:“你看这个松鼠,像不像我们的儿子。”

露生原本还害着羞,一听这屁话,噗一声笑了:“你要死了,找个松鼠做儿子!你儿子只活两三年?!”

大松鼠被他们烦死了,抱着秃头很难受。

两人叫珊瑚拿了鼠儿子出去,吩咐别再喂了,这半天要把这小东西撑死了。求岳忽然想起事情,拉了露生回他房里:“有个东西差点忘了。”

露生也想起来了:“你刚拿回来的那个?”

求岳笑着解开包袱:“句容厂的账本。”

他今天是没预料到石瑛会来电话,闲得无事可做,就去厂子里找事。想想外部矛盾既然还要等待,不如先处理一下内部问题。

姚斌倒也痛快,少爷一问,二话不说,把账本全交出来了。这让金求岳有些吃惊,心里也有点没底了。

露生笑道:“这账必定有假,不然他怎会如此轻易给你?你也太直了些。”

求岳抓抓耳朵:“假账也有假账的用处,难道他作假,我就不能抓假?要能知道他在哪里造假,也不错。”

露生点点头:“这倒也是。”

政府专员不知几点才过来,左右也是无事,求岳便捧了账本呆看,露生在一旁伺候茶水。门窗开着,不怕人说。

谁知打开账本,金总傻眼了——老式账簿,非电子化记账,没有一键统计,虽然都是中文但金总仿佛一个字儿也看不懂。

露生见他抓耳挠腮地着急,在他身侧笑道:“你跟我说以前也做生意,怎么连账也不会看?别是扯得谎。”

金求岳恼火道:“笑,就知道笑,你会看,你快来看啊?”

“看是会看,可是这样精密东西,我什么身份,怎么好插手?”

“说的什么狗屁话。”金求岳拖他坐下:“你是什么身份?你是我的亲生队友。赶紧的别啰嗦,顺便也教教我,这和我过去看的账目系统完全不一样!”

他这里言者无心,露生却微微一呆。

若换做往日的金少爷,看账这个事情,是怎样也不肯让他做的。金少爷教过露生看账,可为的是要他自立门户,金少爷道:“你不能一直在我这里,以后总要自己做个班头,到时候人多账杂,你要学会自己看账。”

露生很不爱听这话,心中别扭,嘴上仍然撒娇:“我是一辈子也不出去的,只帮你看账就够了。”

金少爷笑道:“这是什么话?我的账,不用你来看,自然有当班的人去做。”

露生又拗起来:“是不许我看不成?”

金少爷永远的平心静气:“这些事不用你管,你爱玩也好,爱唱也好,只凭你高兴,生意上的事情太伤心思,不看也罢。”

露生脸上青红交加,金少爷见他面色难看,只得无奈劝解:“我只想你以后做了班头,不知多少辛苦,何必再为我费这个心?”他抚一抚露生的手:“前日梁医生还说你身体虚弱,多是因为心思沉重,开了药你也不肯吃,我劝你少寻烦恼,多养着,于身心都有益。”

他的语调是一如既往地温柔,而那温柔里含了心知肚明的冷漠。露生白闹了一顿,弄僵了气氛不说,反受教导,唯有垂头吃茶。金少爷还要再加一句:“都是我不会说话,又惹你生气,罢了罢了,这个账咱们不学了。”

露生心里惶恐,强忍着一腔眼泪和窝火,赌气仍道:“你不教我,明日再也别来。”

金少爷无法可处,过了三日,到底还是教他看账,只是金家的账本,露生到底没有看成。

那账本是当家人永远的秘密,他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有权力去看。

而金少爷再也不说任何安慰的话,就仿佛他从来不知道这对露生而言是一种缺乏尊重的伤害。连露生自己也不明白,到底赌气在哪里,他只是平白无故地,觉得心里不舒服。

可事到如今,金求岳轻轻巧巧一句话,账本就这么揭开放在白小爷眼前了。

有时想想,人的命运真是难料。说起来金少爷于他实在恩情不少,救他出来,又把他教养得知书识字,写算上都不逊于人,若是自己求得少些,不至于弄到反目成恨。可是人情这种事情,谁能预料当日和如今?

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一身能看会写算什么本事,谁知倒能帮上求岳的忙!

“真叫我看?”

“还要我热吻求你啊?”金求岳□□着抹嘴:“那来来来。”

露生又羞又急:“我说正事,你只说浑话!”他推开金求岳,正色道:“哥哥,你可知金家的规矩,账本只有账房先生和当家的能看,你让我看账本,不怕人家说闲话?”

其实没有这层规矩,至少金忠明没有这个规矩,规矩是金少爷自己不声不响立起来的。他在政商两界游走,账目上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加之独断专行,闲杂人等当然不许染指。

金少爷没有想过,自己的规矩,把露生也算在“闲杂人等”里了。

金求岳见他说得郑重,不免惊奇笑道:“这是哪一家的狗屁规矩?我就没有这个规矩。”他拉了露生的手:“你是我老婆,老婆不许看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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