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
被贴上“渣男”标签的霍铭面朝他的父亲,等着他父亲的回答。
他那句是否亲生的话质问出口后,四周陷入了一种万物皆死的沉寂。
霍敬佑盯着霍铭好一会儿,眉头皱了起来。他抬起手来,伸向上衣口袋,摸到方才拿出来过的那包烟,只是指尖才碰到烟盒,他就顿住了。
霍敬佑摇了摇头,大概想到霍铭冷冰冰的“禁止吸烟”警告,不甘不愿地将手拿出来。
“你当然是我亲生儿子。”他说道。
“听起来挺不乐意的。”霍铭讽刺道,“当你拿到亲子鉴定报告那一刻,是不是痛苦得呼天抢地?”
“霍铭!”霍敬佑怒喝。
“恼羞成怒了?”霍铭抬手扶住额头,轻笑了起来,没心没肺似的,“我就不明白了,你讨厌我妈到那种地步,当初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霍敬佑双唇动了动。
但他话还没说出口,霍铭就继续说下去,他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是不是想说,结婚的时候还不讨厌她?等你出轨后,你才发现自己厌恶她到了极点?”
霍敬佑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
“怎么?我说错了?”霍铭道。
霍敬佑两手垂在身边,用力地握起拳头。“我过来不是跟你吵架的。”他咬了咬牙,“我跟你妈的事,你不懂。”
霍铭不语。
“是你妈对不起我!”霍敬佑恨声说道。这一句话让他面部肌肉扭曲,人变得狰狞可怕。
霍铭瞧不见,他把头转向一边,没有再朝着他爸。
霍敬佑说完那句话后,大概觉得自己失态了,他沉默片刻,第三次将手伸进口袋。这一回,他还是把烟盒给掏了出来,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点火,就这么叼着。
“说吧,你什么时候提出辞呈?”他走回沙发,再次坐了下来,重提刚才的话题,“提了辞呈你好好修养,你妈那边我明天就叫张叔给她打电话,你要想她了,可以搬去跟她住。”
霍铭静静地靠着床头坐着,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霍敬佑就站在他床边,居高临下,双唇一张一翕,冷冰冰地跟他不停地说着,那说话声跟小时候教训他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嗡嗡嗡嗡,吵得他脑壳一阵又一阵疼。
他五岁那年,父母离婚。此后,霍敬佑看他如洪水猛兽,不管他有多么努力,不管他有多么优秀,就是厌他烦他。倒是非婚子霍铖,被他捧在手心里当成了珍宝。
霍敬佑婚内出轨,王琳琳被他娶进门的时候,霍铖已经两岁了。可能真爱修成正果太艰难,他对那真爱的果实便极为疼爱,相较之下,他这个前妻之子就过得极为凄惨。
没人管,被父亲冷暴力,被后母打骂,甚至宅子里的佣人都可以偷偷地欺负他。
老爷子有过两段婚姻,生了三子一女,家中孙辈总共六个,沉默寡言的霍铭一开始根本入不了老爷子的眼。
直到十五岁那年,他中考考了全市第一,老爷子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在那之后,他未成年时的日子也稍微好了一些。
霍铭以前很傻,总想着要引起霍敬佑的注意,得到他的关爱。后来长大了,便对这种虚无的亲情不再有什么渴求,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霍敬佑明明就是他的生父,竟然会伙同霍铖烧死他!
霍铭神情冷漠,一动不动地坐着。
出乎意料,今生首次见到霍敬佑,他居然很平静,刚刚重生时恨不得立即抓住他质问他的冲动全没了。现在只想着按部就班地去对付他,等他失去一切后,再好好地报复他折磨他!
“你总经理的位置是从我手上拿去的,现在也该还给我了。”霍敬佑说道,“你提交辞呈后,写一封推荐信,发到董事会去,董事会那边我也会做工作,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霍铭打断了,霍铭冷哼了一声:“什么叫我总经理的位置是从你手上拿去的?集团高层有谁不知道,当初让你当总经理只不过因为我资历浅,不能一步上位,让你在前头先垫着,我才好爬上去。不然你以为凭你的能力能坐上那个位置?”
“你!”霍敬佑被霍铭说得面红耳赤,他瞪着霍铭,难以置信,没有点火的香烟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抖个不停。
在前世,霍铭虽然跟霍敬佑关系不好,但表面上该有的尊敬还是会给他的,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说话丝毫不给他面子。
“你怎么说话的?!”霍敬佑一掌拍在沙发扶手上,怒气冲冲喝道。
“怎么?我都终生失明了,难道还不能有脾气吗?”霍铭不想跟他虚以委蛇,“再说了,我讲的全是实话,三年前你当总经理的那五个月除了把刚刚毕业的霍铖塞到财政部,还干了什么?”
“霍铭!”
“推荐信我不会写的。”霍铭非常坚决。
前世的他因为终生失明受到沉重的打击,一开始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有段时间觉得活着都没有意义,于是霍敬佑说什么便是什么。他给他写了推荐信,又把手头上做得差不多的项目全部转交给他,让他顺利地坐回总经理这个位置,得到权力的霍敬佑先把霍铖抬成了财政部部长,然后让霍铖接了他的班。
霍铖这人跟霍敬佑不一样,有着真材实料,人够狠也够聪明,一年之后,老爷子去世,霍家几房争权夺利,霍铖年纪轻轻杀伐果断,很快就夺了势,他先把叔伯两个赶出霍氏,接着为了拿到董事长的位置,不惜烧死手中只有八个点股份的他!
这一世霍铭虽然打算假装终生失明,让霍敬佑和霍铖这俩父子沿着前世的既定轨迹行事,但他可不会让他们毫无阻碍地坐大。
“前个月我出车祸后,手头上的事就基本已经交出去了,现在就算我回不去那个位置,人事变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具体要由谁来接替,还是得交给董事会来决定,你就不要动歪心思了。”霍铭说道。
霍敬佑气得脸色铁青。
“过两日城北那块地拍卖之后,我会提交辞呈,”霍铭继续道,“那块地我跟很久了,眼睛弄成这样也是因为它,要放手不管,我不甘心。”
霍敬佑听完后一愣。“你说什么?”他讶异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去参加那拍卖会?”
“是的。”霍铭点头,“我要去看看。”
“你疯了!”霍敬佑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指间夹住的那根烟掉在地板上,“你眼睛看不见,要去‘看看’什么?”
霍铭眉头微皱,原来一张脸正对着前方,这下再一次转向他的父亲,问道:“我不过去个地皮拍卖会而已,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霍敬佑语塞,脸色特别不好看。
霍铭嘲讽:“难道有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
霍敬佑一挥手,怒道:“你眼瞎心也盲了吗?胡思乱想什么?哪有什么东西不能给你看?”
“眼瞎心也盲。”霍铭把霍敬佑的这句话放在嘴角嚼了一遍,自嘲地一笑,心道可不是嘛,前世跟霍铖势同水火,千防万防他,却偏偏没料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也想弄死他!
霍敬佑整了整衣服,道:“看来我们是谈不下去了。不过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你当总经理这些年,没少惹怒你大伯和三叔,这位置要是落在他们手上,你接下来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别以为你眼睛看不见了他们就会放过你!”
霍铭不吭声,只是嘴角浮出一个浅笑,尽是讽刺。
霍敬佑最后瞪了霍铭一眼,转身大步地朝门口走去。
“不送。”霍铭说道。
霍敬佑在门前站住,右手抓住门把,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回头。“你好好休息。”他终于轻轻地还是说出这五个字,然后转动门把,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