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饮了一口茶,“那时我回他,我不要什么好日子,只要能永远和你一起就好。现在想来,如今的局面,在当时也许就埋下了伏笔。”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边角有少许的修补痕迹,应是用了许久。
她问唐晓棠:“好看吗?”
唐晓棠点头,她笑笑,“这是我成婚第二日亲手做的,一对儿。”另一个在哪里,自不必明说。
“我擅长女红,纺布、刺绣的手艺都很不错。张思远说自己想做布匹生意,我便去镇上的布坊做学徒,负责学手艺,他就负责跑买卖门路。头几年很是艰难,我与他聚少离多,两人都是起早贪黑地忙碌,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一点都没有抱怨,每日都充满了干劲。我后来还想办法学了识字,就是为了能和他寄上几封书信,缓解心中的思念。
我还记得他有一日来找我,急得满头大汗,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结果他将手中攥着的荷包给我看,被磨破了个洞。我说这破洞不好补了,要不给他做个新的,他就是不要,说什么这个荷包不一样,补补还能接着用。
我嘴上虽然说他执拗,心里其实欢喜极了。看呀,不过是我做的一个荷包,在远郎心里都有如此重的分量,他得有多爱重我。
也是那时候,我有了第一个孩子,但很快又失去了他。”
慧娘的呼吸有些不稳,她合下眼睫,默了片刻,再睁眼时,已重新平静下来,“那也是一个意外,当时我那么忙,没有办法完全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远郎抱着我安慰,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他会给我们的孩子最好的。
后来他的生意越来越好,买了大宅子,从清河村搬了出来,我也可以安心在后院里做那所谓的夫人。整日里,好像除了盼着他忙完生意回家,便再没别的事做了。我说我想去外边寻些事做,他发了好大的脾气,他问我过好日子难道不好吗?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让自己的夫人出去抛头露面。我当时觉得他说的哪里奇怪,可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不再提此事。
他总是很忙,回家也总是倒头就睡。这一段要是细细说起来,你肯定要觉得我是个怨妇。
我那时不明白,日子已经挺好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他就笑我不懂。我想着,不懂就不懂吧,他既然想要将生意做更好,那我就将内宅打理妥当,不让他为闲事忧心。
这些其实都没什么。
但他突然有一天回来,为我带了许多锦衣华服,金银首饰,随后宣布说,他要纳妾了。
公婆对我说,男人有本事了,纳妾本就是常事,我若是不同意,便是我心眼小,容不得人。
晓棠,你知道吗?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在张家是孤立无援的。他们父母儿子一致对外,我就是那个外人。
我努力安慰自己,纳妾是常事,他的心始终是在我这里的。
我不想吵,不想闹,可他总是因为那个女人来找我麻烦,当初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我说的远郎,不知何时就换了个人。
婆婆说,他就是好面子,让我做妻子的要学会忍让夫君。于是我下厨炖了一锅鸡汤,他以前最爱喝的汤。提着食篮去寻他的路上,遇见了那个女人。
她手里拿着的,是我给远郎做的荷包。她说,这荷包已经如此旧,不合远郎如今的身份,我便买了个新的让远郎换上了,你不会介意吧。
张思远就站在后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他说不过一个荷包而已,这般斤斤计较地干什么?
我那时连气也不气了,只觉得好笑。
一个荷包而已,我是多厚脸皮,才自顾自为它赋予那么重的意义。
别人都不在乎了,我还傻乎乎地当个宝贝。
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有了分开的想法。
但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我在那时怀上了弘儿。”
她没有再多提及自己的孩子,只饮了一杯冷茶,接着道:“如今弘儿已去,我对他再无留念了。”
许是见唐晓棠的表情太凝重,慧娘反而笑了,“谢谢你愿意听我絮叨这些事,如果说我之前还有一分的不舍,现在说完后,我真正看清了。我当初满心满眼爱着的,是记忆中那个珍我惜我的远郎,而不是如今的张思远。那终究已经是过去的事,既然已回不来,我不如趁早放下。”
分别时,慧娘面上的表情已看不出半点的伤感,反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
她拉了唐晓棠的手,很热切地说:“什么时候来清河村玩,我一定拿出看家厨艺招待你!”
唐晓棠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她真心祝福慧娘能有崭新的生活,可心头却总觉得沉沉的。
心事重重地回到县衙,刚跨门槛,一没留神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鼻尖嗅到一丝熟悉的冷竹香。
谢识往后退了一步,奇怪问她:“晓棠,你怎么了?”眉毛皱得都要能夹死苍蝇了。
唐晓棠懵然抬头,“明府。”
“你这出去一趟,遇见什么事了?”谢识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努力忍住了。
唐晓棠迷茫地眨眨眼,开口问他:“明府,人心为什么那么容易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