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宁馥给那截巴西木找了个?阳光不错的位置——
在?她“卧室”的窗台上。
“卧室”之所以要加引号,是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只称得上是她睡觉的地方,并算不上什么卧室。
医疗队派驻过来的医务人员一共十?五名,建了三栋吊脚楼,大家?晚上睡觉的地方就是吊脚楼上有顶棚的位置。
——所有的“卧室”几乎都是四面透风的,稍不注意还有可能会被夜里的降雨淋湿被子。
这已经是医疗队的待遇了。
蓝盔们住的都是帐篷,更方便他们迅速反应、迅速行动,但?几乎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蛇、□□、蜥蜴等等在?帐篷里被发现。
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蛋白质,不过他们活着的时候危险且令人恶心。
巴西木是通俗叫法,它更具有异域风情或神秘色彩的名字叫做“金边香龙血树”,也称“巴西千年木”、“巴西铁树”。
这种植物喜欢高温湿热的环境,也耐寒耐旱,当地很多小贩在?卖一截一截圆柱形的巴西木,看起来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树桩子。
据他们说,巴西木生命力极强,只需要阳光、空气和极少的水,就可以发芽生叶。
宁舒英期初还眼巴巴地观察了几天?,但?这截泡在?一碟水里的“幸运神木”还是一点要发芽的反应都没有。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新?鲜的生活转移了。
这份异国工作让人大开?眼界。
宁舒英和宁馥分享了她的心情:“之前……之前我们都是在?战场上,现在?……现在?我们是在?帮助别人。”
“不同肤色、不同国家?的人。”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前两个?世界让宁舒英明?白了什么是信仰,什么是使命,而这一次,她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的心情。
当然,这份“新?鲜”感受也不全是纯粹快乐的。
——特别是当宁舒英在?“卫生间”遭遇一条至少有半米长的蜥蜴的时候。
“卫生间”是用一排排碗口粗细的树干绑在?一起围出来的一个?四方小格子。
旱厕,没有排水系统,“解决问题”以后,撒上石灰就算清理过了,后面的人可以接着使用。
那条蜥蜴就在?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从蹲坑一侧优哉游哉地爬出来。
宁舒英控制着自?己不去思考它是否是从坑里面钻出来的。
她想念文?明?社会的抽水马桶。
宁馥问她后悔不后悔来。
——要知道如果不是队内的另一名胸外科医生感染了猩红热不得不回国治疗,宁舒英也不会有机会取得这个?“补位”的资格。
宁舒英想了想。
“不后悔。”
***
医疗队即将启程的前一天?,宁舒英接到了西努的求助。
西努就是那个?兜售巴西木的小贩,宁舒英戴的彩色编织手绳也是从他那里买的。
西努是个?非常合格的“小生意人”。
他话?多,热情,不到一个?月,已经会说好几句简单的中文?。
虽然今年只有十?四岁,但?长得很高,看起来像一根细长的竹竿,在?不合身的衣裳里来回晃荡。
其他小孩总是以宁馥马首是瞻(不排除他们只是害怕她又不敢说),但?西努更乐意亲近宁舒英。
在?听说了宁舒英差点被“卫生间”里爬出来的大蜥蜴吓得魂飞魄散之后,他还很贴心地提供了当地驱除这些野生动物的法子,并且主动提出定?时帮医疗队打扫卫生。
在?知道这份工作每天?有十?元钱的报酬之后,西努更认真了,从此后还真没人在?“卫生间”遇到过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动物了。
宁舒英为自?己和西努的“私人友谊”感到骄傲。
所以当西努一双眼睛里写满焦灼,甚至语无伦次地请求她的帮助时——
宁舒英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这时,医疗分队已经即将完成一个?月的驻扎任务,营地里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第二天?就要启程了。
宁舒英拿着医疗箱,准备和西努偷溜出营地的时候,被发现了。
“做什么去?”
宁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宁舒英一张脸顿时如同吃了苦菜一样垮下来。
她慢慢地转回身——还徒劳地试图将西努藏在?自?己身后。
“我们……”
宁舒英瞧瞧宁馥的神色,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决定?和盘托出,“西努的妈妈骨折了,想请我们帮忙。”
西努平时也算是能说会道,但?此时却?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只点点头承认了宁馥说的事实,就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比起他的朋友宁舒英来,医疗队的副队长的确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似乎让他感到恐惧。
宁馥的目光只在?西努身上一扫,重新?落回到宁舒英身上。
“医疗队成员是不允许私自?离开?营地的。”
她淡淡道:“如有要务必须离开?,需要副队长及以上的批准,并视情况安排守备和安保人员。”
这是医疗小分队出发前,要求所有成员必须牢记的守则条例。
宁舒英一时哑口无言。
但?她能感觉到身后的西努无声的焦急和难过。
宁舒英决定?再?争取一下。
她拿狗勾眼盯着宁馥,露出恳请的神色。
“求您了老师,让我跟西努去吧!”
她做了一个?双手合十?,“西努说她妈妈伤的很重。”
这些天?晒黑了许多的年轻女医生保证道:“我找战士和我一起去,速去速回,绝不逞能,绝不乱跑!”
但?宁馥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
“诶呀求您了老师!…宁先生…姐…妈!让我去吧!”
宁馥淡然的神色龟裂了一瞬。
宁舒英打蛇随棍上,再?接再?厉道:“您看,西努多着急啊!”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妈妈和孩子的链接更紧密了。他是我的朋友,他也绝对不会用他妈妈来骗我们的!”
“这不该是你求人的方式。”宁馥淡淡道。
这是她宽宏大量给予的提示。
深感和宁馥相处,自?己永远是猫抓老鼠里的那只可怜耗子,揣摩不清猫的意思,怎么可能得偿心愿?
宁舒英总算领悟过来,飞快地道:“副队长同志,医疗分队宁舒英请求外出诊疗,妥否,请指示!”
言毕附上狗勾眼两枚。
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要多恳切有多恳切。
中间沉默的三秒钟可能有三个?世纪那么漫长。
“请求批准。”
宁舒英欢呼一声,猛地冲上来搂住宁馥的脖子。
——看起来像一只对自?己体重没一点谱的树袋熊。
后面的西努震惊地瞪大眼睛。
在?……在?他妈妈还健康的时候,在?集市上他如果能得到一个?打折处理的篮球,或者可以吃第二杯刨冰,他也会这样搂妈妈的脖子。
“我和你一起去。”宁馥道:“回来后补上书面申请。”
宁舒英意识到自?己的欢庆动作未免太过夸张,窘迫地默默和宁馥拉开?了距离,“谢、谢谢。”
她和西努走?在?前面,宁馥走?在?后面。
宁舒英忍不住向西努解释。
“——如果我的悄悄和你走?,回去肯定?要受处分的。”
她美滋滋地道:“但?是我老师舍不得我被处分,所以批准了我请求!”
西努忍不住惊讶道:“她说批准,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