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一个巨大的空洞,越过水幕的孟瑶死死地扒着巨佛的边沿,又湿又粘的碎发像海藻一样散落在眼前,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
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微微卷曲的发梢滴落在青铜铸成的铜像上,又在孟瑶的注视下沿着粗大的铁链坠落向无尽的深渊。
磅礴的魔气从巨佛口部的缝隙里源源不断的倾泻出来,让孟瑶不得不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也应证了雷鸣风所说的。
顾裴之的魔丹看来真的就隐藏在这尊大佛内部。
这尊巨佛是一个中空的结构,拥有巨大的空腔,孟瑶的每一步移动都会振起微弱的回响。
而如果仔细去听的话,就会发现这不单纯是孟瑶的脚步声,与之共同响起的还有铁链相互挤压的碰撞声。
眼前是数条交错的铁链,它们有手臂粗细,经年累月的潮湿让它们的链身铺满了青苔,绿的发黑,看起来粘糊糊的十分恶心。
而顺着它们延伸的方向,孟瑶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悬浮的平台。
十二条铁链纵横交错的悬吊着这块小小的平台,而隐隐约约暗红色的光芒则从那小小的平台中央投射出来。
孟瑶抹去迷眼的海水,将翠玉天竺剑凌空一抛,御剑而飞,转瞬就到落到了那四四方方的悬浮地面。
***
一尊看起来十分诡异的佛端坐在平台的中央。
它背生六对手臂,千手观音一般张开,尖锐的指甲格外长,随意而散漫的向外生长,以至于形成奇怪的卷曲,远远看起来就像是枝桠横生的枯藤老树。
而更诡异的是它的脸。
与外面那尊大佛慈眉善目的样子完全不同,这张佛脸似笑似哭,狭长的眼睛高高的吊着,只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不知是谁雕刻的“杰作”,它铜质的眼珠竟被点染上鲜红的彩墨,瞳眸针尖一样收缩,直勾勾的望向正前方,像是屈死的怨魂。
但孟瑶根本来不及细细琢磨,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处吸引。
这尊诡异佛像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拇指相对。而在它的掌心中,一颗暗红色的圆珠正闪烁着迷幻的流光,仿佛是变幻莫测的星云在其中翻滚。
稠厚的魔气从其中蔓延出来,有如泥浆,将孟瑶层层叠叠的包裹着。
从某些角度看,孟瑶到底是修仙的底子,魔气无孔不入,将她的七窍都封堵着,似乎要将眼前的仙家弟子活活的闷死在魔气之中。
这就是顾裴之的魔丹。
孟瑶沉了沉眼,将周身的灵能全部汇聚到纤白的指尖,试探着逐步接近眼前这颗暗红色的圆石。
***
剧烈的窜痛蔓延过躯壳,直击灵魂深处,顾裴之闷哼一声,从昏死中艰难的苏醒过来。
眼睑已经被高温炙烤的黏连在一起,每使一丝力气都是撕裂般的疼痛。
但他的内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本丝丝缕缕被拉扯消耗的魔力正在逐渐归拢,虚弱的魔丹正在逐渐恢复成原本应有的模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魔丹已经脱离了沈寻的掌控。
眼前一片猩红,第七十二道天雷在半空中闪烁,闪光灯一样猛然照亮主座之上沈寻的面孔。
他正闭目养神,手指在金丝楠木的雕花椅上无规律的敲击着。似乎是感受到了顾裴之的注视,他赫然睁开眼。
但是与顾裴之想象的不同,沈寻原本的慌张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散,面对自己,他甚至挂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半空中的天雷像是一团凝固了的火焰,久久没有落下。
众人的目光纷纷扫向坐在主位的沈寻。
“沈兄?”
“无事。”沈寻笑了笑,语气温和的仿佛是老友叙谈一样开口,“只是府中抓到了一只令人厌烦的老鼠罢了。”
“老鼠?”众人面面相觑,沈寻的话来的没头没尾,着实让人心生疑惑。
沈寻垂下眸,将嘲弄的讥讽隐藏在眼底,“不知诸位可有遇到过偷香油的老鼠,清风派中近期就有一个。屡教不改,着实令人生厌。如今贼鼠入笼,沈某人真是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
最好永世不得超生。
沈寻的话中有话激得顾裴之心中一凛,一种不妙的预感在脑海中蔓延开来,难道沈寻还在九黎壶中设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机关?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铁链被拉扯这发出尖锐的碰撞声。但新一轮剧烈的疼痛猛然落下,天雷滚滚而来,劈得他只能发出一声闷哼。
顾裴之呕出焦臭的血块,充血的双眼正对上沈寻不咸不淡的眼神,观刑的人在四周窃窃私语,却唯有沈寻耐人寻味的话语异常清晰的透过鼓膜传入耳中,“只是沈某终究心软,若是这老鼠识相些,我倒还能勉强饶它一命。”
***
“你……你别过来!”单薄的脊背严丝合缝的抵在礁石之上,黄春风拿着长剑的手不住的颤抖着。
原本暗红色的沙滩现在简直如同一片青色的汪洋,入眼遍地都是奔涌爬行的妖兽。
而如今,诸多巨蟹之间却夹杂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黄春凤眼含着泪水望向身前不断接近自己的人。
在先前猛烈的抵抗中,雷鸣风腿部的肌肉已经被青蟹刀锋般的利爪剔除,只剩下两节白生生的腿骨在支撑着。他一摇一晃的接近着自己,像是被牵动着的提线木偶。
含混不清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发出,和沙蟹咯咯吐泡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楚。
但黄春凤在一瞬间就听懂了。
雷鸣风这是想让自己在寄居蟹没有完全控制他之前了结他的生命。
她明白,但却并不能做到。
眼前的人上一刻还与自己并肩作战,下一秒自己的剑锋怎么能忍心穿透他的喉咙?
“我做不到。”颤抖的剑尖逐渐顶上雷鸣风的胸膛,却随着他一步步的逼近不停的向后退缩,黄春凤艰难的摇着头,“我真的做不到。”
黄春凤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软弱与无能。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像是一个根本扶不起来的拖油瓶。遇事犹豫不决,往往会拖拉着坏事。
就在她犹豫的这几秒钟,手中的长剑已经被一把甩飞,黄春凤根本来不及反应,它就深深的插在沙地之中。
她极力抵抗,但是雷鸣风的手像是牢固的铁爪十分凶悍的掐住她单薄的臂膀。他以压碎骨骼般的力量蛮横的向外拖拽着自己,方便“同伴”占据她的身体。
就在尖锐的刀即将刺进脊背的瞬间,黄春凤猛地跌落了出去。
明明逃过一劫,但她的心脏简直是被逼到了嗓子眼。她这一跌几乎是将自己整个摔进了螃蟹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明晃晃的蟹钳蟹脚。
黄春凤颓然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却迟迟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
她将眼微微睁开一条缝,只见海岸边的寄居蟹仿佛着了魔一样,接二连三的蜷缩起来,纷纷团缩成一个个僵死的球。
其中唯一一个可以算活物的大约要算是雷鸣风。
黄春凤警惕的看向他,后者则是浑身颤抖,失去了肌肉的支撑,脆弱的腿骨根本难以支撑他的身体,他痛呼着跌坐到地上,而他背上的寄居蟹不知何时也已经脱落,只留下八个深深的血坑。
雷鸣风倒吸着冷气,眼神清亮,显然已经逃脱了青蟹的控制。
惊喜来得太突然,黄春凤的声音几乎都哑了,“雷大哥,你没事了?!”
雷鸣风草草点了点头,豆大的汗珠顺着毫无血色的面庞滴落下来,显然已是痛到了极致,“八成是孟瑶拿到了魔丹,你快去看看。”
黄春凤连忙点着头。
***
现如今的世界已然变了模样。
一轮圆日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碧蓝的海水不再浑浊,海浪在微风的拂动下荡漾着,轻缓的拍打在柔软的沙滩上,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若非眼前成片的僵死蟹群,黄春凤几乎要认定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魇。
没有了狂浪,海面上的巨佛身影也清晰了起来,它高耸的坐在海面,慈爱的望着世间万物,仿佛是庇佑着一方净土的神明。
黄春凤从入口处向下张望,只能看到孟瑶站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之上,她两手插在腰间,似乎在和什么人争执着什么。
她充满□□味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巨佛中心回响。
“顾裴之,你tm是不是有病!?”孟瑶气得口不择言,出口成脏,“我辛辛苦苦跑进来就是为了替你取魔丹。现在你耗费这么多灵力联系我,就是为了通知我,把好不容易拿到的魔丹放回去?你丫是不是被天雷劈坏了脑子!”
如果要黄春凤去排名清风派最令人恐惧人物排行榜,顾裴之一定是排在榜首的。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顾裴之是清风派的污点,但不可否认他的实力与性格造就了大家厌恶归厌恶,惧怕归惧怕的状况。
他仿佛一个冰冷的机器一样不近人情,一个眼神就能让黄春凤瑟缩好久。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师兄就是一座煞神。
她也曾在心底恶狠狠的想过把这个冷漠到毫无人性的大师兄劈头盖脸骂一顿。但这终归只是想象,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付诸实践。
但现在孟瑶代替自己完成了这个隐藏许久的梦想。
孟瑶开口毫不客气,大师兄真是被她骂的狗血喷头。
黄春凤并不知道大师兄又说了些什么,但能确定的是短暂的静默后孟瑶的怒意显然更盛,她的暴躁几乎能化为实质冲破云霄。
“我懒得和你在这里逼逼叨叨,你要是脑子清楚就应该知道信沈寻的话还不如信一条狗。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懒得和你计较。我现在就告诉你,用不着你教我做事,这魔丹我拿定了。”
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让黄春凤心里打鼓,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来的不是个时候。
她吞了吞口水,默默的向角落缩,却带的铁链晃动起来,青色的苔藓碎渣悉悉索索的往下掉。
自己几乎转瞬就接到了孟瑶呼啸而来的眼刀,如此凌厉,几乎和记忆中的大师兄不相上下。
“谁!”
在孟瑶娇戾的质问声中,黄春凤弱弱的抬起一只手,像只无辜的鹌鹑,“孟……孟瑶,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来看看你拿没拿到魔丹……”
看着黄春凤谨小慎微的样子,孟瑶收敛起满身的戾气低咳了两声,瞧瞧自己都把人家小姑娘吓成个结巴了。
“拿到了。我这就上去。”孟瑶将魔丹抬起来晃了晃,随后一股脑丢进储物锦囊里,她干脆的掐断了顾裴之的呼唤,长剑一甩,向着入口飞速疾驰而去。
顾裴之的提示并非空穴来风,孟瑶虽然被气个半死,但也不会忽略这么强有力的暗示。
沈寻既然敢威胁顾裴之,那定然是留有后路,这九黎壶中定然还藏有其他猫腻。
自己再呆在这诡异佛像里怕是会有危险。
***
孟瑶的猜想成了现实。
只是这危险来得太过迅猛,也太过残酷,着实超出了孟瑶的想象。
明亮的天光自入口处投射进来,孟瑶甚至可以看到久违的碧蓝天空与明媚阳光。
站在洞口的少女将手伸了过来,明显想要给自己搭把手。却只见下一刻,她的身体微微打晃,似乎是误踩到了潮湿的青苔,她晃若一只折翼的雏鸟,直直从入口处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