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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1 / 2)


殷九玄的气息在这不见?天日的幽室中消失之后,段云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蒙在往事上的尘灰,被波动的心绪擦去,那一幕幕过?往又历历在前。

“阿九,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和我阿爹阿娘他们一样叫我阿皎呀?”她第?一次这样问他的时候,是?在一个断崖之上,那山崖奇高极峭,但崖顶的风景却美?得不似人间。

殷九玄是?趁着她家人都睡着了之后偷偷带她来的,他说这山崖叫做坠仙崖,她说这地方很美?,但名字却有些不详。

除此之外他还给她带了一支初绽的桃花,是?他特意在一夜间跑去江南给她折来的,上面?还带着些那个江南小镇夜雨朦胧的水汽。

她小心地将桃花枝揣在手里,生怕压到那娇艳的满含心意的花瓣。然后与他并?肩靠着他的肩头坐着,视线一直望着从裙摆下露出的鞋尖,犹豫了很久,她才又轻又软地像是?撒娇一般说道:“这世上和我最亲的人都这样叫我,我也想……你这般叫我。”

可他却说:“我觉得小云就很好。”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叫人听了就很难再生他的气。但只要她稍稍用心便能感觉出,他根本从未在意她收藏着少女的小心思的那点撒娇之意。

阿九,阿皎……听起来多相近的两?个名字,只要发?音稍稍含混一些,便就分不清楚究竟是?在叫谁。

当初她就是?因为发?现了这点,才那么执拗的坚持叫他阿九,而不是?他曾要求的九玄哥哥。

也是?因为这点小心思,她才那样一直希望他叫她一声阿皎。这一声阿皎,不仅意味着他是?与她家人一般最亲近的人,也藏着她那点可笑?又可怜的少女清怀——仿佛只要两?个人的称呼有那么点相似相近,便就能叫他们更贴近一些,关系更紧密一些,便能让他们被冥冥之中的力量捆在一起恩爱相守一生似的。

而事实上,在今日之前,殷九玄也确实从未叫过?她阿皎,甚至是?她的本名段云笙。

无论她如何?撒娇耍赖,他还是?坚持用那样宠溺的口吻一口一个小云的叫着她。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直到这场虚幻的梦境破碎,他露出真实的一面?之后,她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对他而言从来都无关紧要。

那时的她在他的眼中,不过?是?她前世的影子,复活小离的一个载体,一个躯壳罢了。

谁又会在意一个载体的名字呢?

她想,或许在她将他推下镇妖塔之前,他很可能都没有真正记住过?她的名字——段云笙。

真是?可笑?至极可悲至极的过?往。

她实在不喜欢想起这些回忆,可她又没有资格忘却这些回忆。就是?因为这些虚假的过?往,她才看?错了他,让她失去了生命最重要的家人,那么至少在她能真正杀死他之前,她不能忘!

段云笙想她或许从未了真正了解过?殷九玄,从这次发?生的事来看?,他似乎对于小离并?没有那么深的执着。

她甚至有一种感觉,或许这一切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杀她全?族,将她逼到疯狂的边缘,不过?仅仅只是?对她破坏了他对所谓感情的“美?好期许”的惩罚?

只是?这个念头实在太过?疯狂,甚至让今时今日的她都感到不寒而栗。

“阿九,阿皎……”

段云笙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面?上嘲讽之意难以掩去。

老天还真是?“如她当初所愿”的将他们绑在了一起,千年万载,你死我活,至死方休。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很累,她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样累过?了。

她拉过?锦被,将自己静静地裹在其中,就像是?小时候听了什么可怕的故事之后害怕会做噩梦,便希望这一床薄薄的锦被能替她抵挡住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只是?她现在本就是?身在噩梦之中,这一床薄被又能抵挡住什么呢?

-

接下去的日子,段云笙没有急着取出削骨钉,更没有开口求殷九玄帮忙。

因为这些天,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像殷九玄这样的人,从来不会真的满足于别人一味的顺从。

在殷九玄给她的记忆里,小离对他可谓是?千依百顺,最后甚至不惜为了他而生吞镇山玄珠,以自身骨血为祭,撞开封印救他。

可经过?这几日的小心试探,她却发?现现在的殷九玄,对小离真的是?半点情分都不剩了。

之前,她故意说错一些小事,将曾发?生在他与小离之间的事张冠李戴到他们之间,可殷九玄却只能记得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完全?不记得这些事是?小离曾为他做的。

或许再深的感情也敌不过?刻骨的仇恨,又或许对殷九玄而言,这所谓的深刻的爱本就没有存在过?。

也正是?因此,她才更觉悲凉。

即便她的种种不幸皆因小离这个前世而起,但若要说感情,她却也为小离,为自己的前世今生而感到不值。

和这样的人,不,妖物谈感情,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和殷九玄这种或许根本就没有真情的妖相与,危险更甚于与虎谋皮,这一刻的温存小意,很可能在下一刻就变成致命的剧毒。

为了达成她眼下去除玄天钉的目的,她虽不能太过?忤逆他,但也不可处处都顺着他。若是?在玄天钉全?部取出之前,他就厌倦了的话,她的目的无法?达到不说,甚至还很可能会因此死在他的手上。

毕竟她知道殷九玄对她无爱,却有恨。而殷九玄是?不会轻易放过?他恨的人的。

所以就算她眼下身处劣势,她也要在眼前这段虚假扭曲的关系中占据主导,决不能听之任之,事事都由他说了算。

想明白?了这些,段云笙便镇定地入定静坐,不再做任何?多余的事。

这些天,她就一直这般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就像是?一件没有活人气息的木雕美?人像。

殷九玄原本以为以段云笙做事毫不拖沓的风格,这两?天便该想出法?子来求他帮她,取出第?三颗削骨钉了。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她非但没有这么做,这些日子以来竟然像是?自我封闭了一般,如失了生气的泥胎木雕般一直沉默枯坐,未着半语,连一丝半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无论他是?以语言相激,还是?出手折磨,她始终都是?那般,神?情木然,不出一声。

于是?他便使出更为残忍凶狠的手段要她屈服,要她求饶!可她却依旧只是?咬着牙轻轻蹙眉忍耐,哪怕是?掌心都被握拳的指甲掐出血来,哪怕她整个人都快要忍受不住昏厥过?去,也还是?抵丨死忍着,不肯让他得逞。

这让他心中躁郁丛生,就像是?一条毒蛇一般一寸寸钻进心窍,痒痛难耐。

他可以接受她得寸进尺,可以接受她口蜜腹剑步步心机,唯独忍受不了她如此对待他。

这日,他在她的肩上恶狠狠的留下斑斑血印之后,他终于不耐,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刻毒恣睢地看?着她,咬牙切齿一般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终于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段云笙如木雕似的眼珠子突然动了动。她抬起一双细白?的手轻柔地覆盖住,几乎要掐断她脖颈的手,对着他绽出一个柔美?的笑?:“阿九,我不喜欢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段云笙很清楚,她身负玄天钉,在这段关系中天然就是?被施与的弱势方。因此她若是?还想要保留主动权,那么对于自己已经提出的要求,就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退让。

她必须让他知道,她可以死,可以不取出玄天钉,但是?只要是?她说出了口的要求,她便一定要达成目的。

这是?一条危险的路,稍有不慎或是?一死,或是?生不如死,但这却也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否则便只能被他予取予求,直到他满足厌倦之后,被丢进永不超生的无底深渊已是?最好的结局。

殷九玄看?着她温柔和静的如春日下的棠梨花一般的笑?容,竟呆然愣了一瞬。

而后他便突然狂笑?着放开了掐着她的手,将她的脑袋托到面?前,对着她微笑?的唇,连咬带吻地亲了下去,直到将心中的情绪尽数发?泄之后,才看?着强自克制却还是?忍不住轻促的喘丨息的段云笙,笑?道:“好,我答应你。”

段云笙压抑着因为长时间窒息而想要瘫坐喘息的冲动,支撑着起笔直的背脊,柔情若水地看?他:“谢谢你,阿九。”

殷九玄望着她,狭长的金瞳如被化开的金水一般,流过?她的面?颊身躯。他将她狠然拉到身前,交剪住她的双手,举过?头顶,一把撕去她此刻仅剩的寸缕……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的强制忍耐让她耗去了太多心力,又或许是?实在承受不住殷九玄莫名高涨的兴致。

当一切结束时,段云笙终是?没能再支持住昏睡了过?去。

殷九玄看?着怀里缩在他胸口暂时放下了伪装和防备的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嘴角的上扬,只是?觉得心中畅快了不少。

他叫人准备了暖汤,抱着她一点点洗净之后,便兑现了他的诺言,直接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毋吾宫。

他是?答应了她让她离开暗室,却从来没有说过?要为她另辟宫室,即便他这妖都帝宫宫室繁多,但他偏偏就是?想把她放在眼前,绑在身侧。

想要逃出他的掌控?绝无可能!

其实若要说那幽室是?不见?天日的所在,那么毋吾宫也不过?是?个光能照到的牢笼。

这偌大的殿中除了她之外便无半个活物,就连原本不时落在殿前台阶上的鸟雀,现在也被笼罩在毋吾宫四周的禁制结界所阻拦。

但对段云笙而言,重要的是?殷九玄的让步和妥协,并?非是?她真的在意多着这寸日光。

在过?去的万年中,除了独自清守的无数个长夜,她也曾为了修炼,曾在不见?天日的万鬼洞中整整生活了三年,日夜与鬼魅为伴,已修定心,这区区暗室又算的什么?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不时对殷九玄提出些额外的要求,有时候是?几本消遣的闲书,有时候只是?要写纸笔……

这些东西虽然看?起来无关紧要,但却是?她掌握这段扭曲的关系的主动的极为重要的一步。提出的要求不能太过?,太过?了把握不好度,一旦有哪个要求因为踩到了殷九玄的线,而被拒绝的话,她在这段关系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妙平衡就会被打破,她便会立刻回到极度被动的位置。

但却也不能不提,这种主动是?一个需要逐步加深稳固的过?程,殷九玄此人本就极具侵略性?,她与殷九玄的关系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若不不断巩固这种相处模式,那他们的关系很快会被打回原形。

所以除非事关取出玄天钉,她一般反复的去试探殷九玄的。

不知不觉间,段云笙在这毋吾宫中已渡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了,取玄天钉一事进展十分缓慢,直至前夜,她才取出了身体里的第?四颗玄天钉。

她如常坐在窗台之下,手边的崭新的书籍并?没有翻阅的痕迹,她只是?一如往常般微微抬着面?,静默无言地看?着窗外变幻的云,只不过?今日她那双素来清澈无绪的眼中却隐隐藏着些不易察觉的波动。

就在她取出第?四颗削骨钉的时候,她终于弄明白?了那奇异的温泉水的奥秘,她发?现在这泉水流入温泉池之前,泉水还是?妖气森森的妖泉,而在注入这方玉池之后,便立刻成了蕴含上古神?力的灵泉。

所以其中关窍,应当并?不泉水本身,而在这池体之中。

只是?她现在还用不了仙力,神?识的感知之力也受到了莫大的限制,一时之间还无法?感应出让流入的温泉水改变性?质的根源究竟在哪处?

但依据她的猜测,若非这池子本身就是?件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宝物,那么就是?这池子下面?藏着绝世的上古神?物。

而她在池中呆了那么久,并?未察觉出这方池子本身有何?特别,所以十有八九便应该是?后者。

若真是?如此,段云笙闭上双眼,藏在宽袖下的双手互握,指尖轻轻抚过?她左手中指上那道若隐若现的黑砂。

只要得到温泉池下的神?物,她便不再需要依赖殷九玄帮助她愈合取出玄天钉后的伤口,只要没了玄天钉的限制,即便她眼下无法?杀了殷九玄,以她之能要逃出这妖都却并?不难。

指尖的黑砂随着她的心念慢慢汇聚成近乎实体的存在,取出了四颗玄天钉之后,她身体上所受的限制确实小了一些,若是?之前,她如此调动神?念,背后钉着玄天钉的位置应当早已皲裂出血了,但现在她只是?感到阵阵如被针刺的疼痛,伤口却并?没有裂开。

其实以仓仆的力量,想要破池夺宝并?不难,难的是?要怎么逃出去!

毕竟只要她身上还有玄天钉,她的仙力就会被限制,那她能从殷九玄手中脱逃的概率就十分微小。

或者应当孤注一掷一次,段云笙想起她每次取出一颗削骨钉,便要在池水中泡上一天一夜才能恢复。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殷九玄并?不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或许她可在取出第?五颗削骨钉时,趁着殷九玄离开的那段时间,化出仓仆破池夺取神?物后,她就立刻吞噬神?物,将剩余的七颗削骨钉一次性?全?部全?都逼出体外。

也许可以凭借神?物之力,她就能快速摆脱玄天钉的桎梏,只要没了玄天钉,她想即便她负伤,她也能支撑到逃脱之后。

只是?这一招实在是?险,虽说她已经取出了四颗玄天钉,但谁不知道将剩余的玄天钉一起取出会遭受什么样的反噬,她也不敢保证凭借这神?物之力就一定能抵抗住取出全?部玄天钉的瞬间的反噬之力。

万一这件上古神?力的恢复能力,抵不过?同时取出玄天钉时的削骨噬魂的伤害,她这么做反倒是?自寻绝路了。

“我是?不是?太过?急躁了?”段云笙微微张开双眼,半敛着眼眸,隔着覆盖在双手的玄色衣纱看?着自己指尖的那道始终没有凝结成指环的黑砂,默默想道。

她行事雷厉,但却从不是?急躁冲动之人,若是?平日在掌握了这些信息之后,她必定会小心安排,谨慎布局,绝不会做出如此孤注一掷,险中难有一成胜算的安排。

可眼下……她又想起了那个梦。

或许是?因为她与鸣炎约定的一年之期所剩下的时日已不足一半,她心中已暗暗有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急躁了。

昨夜她做了一个梦,梦并?不复杂,仅仅只是?梦到鸣焱站在自哀山顶的古松之下,满目欢喜地与她说了一句:“我终于是?等到你了”。

可叫她心惊的是?,就在她意识到自己梦境可能会被殷九玄窥视,猛然睁眼的一瞬,她便对上了枕边的那双暗金色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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