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着满地狼藉,墙垣间血色骇人。
谢珽不自觉瞥了眼东侧廊下。
司裕方才就被抬去了那边的空屋,由暗卫给他敷药处理伤口,免得少年拔剑相助后又倔脾气独自离开,将伤势拖得更重。那样的话,不止没法跟阿嫣交代,他心里也会觉担忧歉疚。
——谢珽不太喜欢亏欠旁人。
尤其是司裕这样的。
旁边有暗卫递来药粉。
谢珽随手接了,往腿上一瞧,看到方才随便洒了些药粉处理的伤口似乎崩裂了,割裂的锦衣口子里,血色似浓了些。
他随手补了点药粉,扯了伤口附近的布遮了,随手拿剑鞘压住。目光落向身侧的阿嫣,看到她的眉眼间担忧愈浓。
谢珽稍作迟疑,决定告诉她。
“方才司裕回来了。”
声音平淡而漫不经心,没藏多余的情?绪。
阿嫣诧异之余,眼底立时浮起了惊喜,“他不是走了吗?怎会忽然回来的?”
“谁知道呢。”谢珽道。
鬼知道身手诡谲的司裕为何会对阿嫣这样忠心,不止每回都拼着性命救护,还小尾巴似的跟着,半点都没走远。
当?日魏州城的小院里,灰衣少年倚树而立,说阿嫣在哪,他就在哪,彼时的情?形谢珽记忆犹新。听那语气,像是把阿嫣身边当?成了家,要心甘情?愿默默跟随保护一辈子?似的。
这些事谢珽并不想告诉阿嫣。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打着夫妻和离、分?道扬镳的主意,存心推开他这夫君,却将真心话袒露给司裕听。若让她知道司裕这般心思行径……谢珽有些捏不准她会是怎样的反应。
军政权谋中摆弄和猜度人心,他甚少输过。
但女儿家的小心思,确实拿不准。
不过,他其实很?想知道。
谢珽顿了一瞬,眼底的猩红与狠厉尚未褪尽,抬手指着廊下时,神情?却若无其事一般,淡淡道:“他也受伤了,暗卫在照顾。”
“那我先?给夫君包扎,待会去看看他!”
“不先?去瞧瞧?”
谢珽觑着她的眼睛,存了几分?探究。
阿嫣没往别处想,“夫君不是说他有暗卫照看么,何况你这伤口还流着血呢,得先?包扎。只要人没事,早见晚见又何妨。”
见瞧他腿上血色甚浓,她又主动钻到他臂弯里充当?小拐杖,口中还叮嘱,“那条腿别太用力了,当?心撕裂伤口。”
这般回答,令谢珽颇为满意。乖巧温柔的人儿贴在身边时,也让谢珽胸口畅快了不少,连同伤口处的阵阵疼痛,似也无关痛痒。
他悄无声息地扯了扯嘴角。
脸上倒还是那副睥睨冷硬的模样。
小心思暗转深藏,阿嫣自然无从知晓。
激战中客人多半四散逃走,唯有官驿的管事战战兢兢的躲在暗处,瞧着外头动静小了,才拱手来迎。他原就是仗着裙带提携,才得了这肥差,都没敢看谢珽那满身的血,听阿嫣问是否还有空房,忙道:“有的,有的,王妃这边请。”
说话间,引两人往干净屋舍走。
阿嫣又让他准备干净的水。
管事应命,喊了人去办,到了处清净的院落后又殷勤哈腰道:“这院子原就空着,里头的东西都很干净,是新换了没用过的。就是窄仄了些,委屈两位了。”
“无妨,给其他人安顿住处。”
谢珽沉声吩咐罢,命他出去掩上门。
少顷,就有人送来水和软布、剪刀等物,又将满屋灯烛点亮,掩门告退。
玉露和玉泉都被吩咐去照看伤者,阿嫣将谢珽那身已然残破的衣裳脱去,瞧着腿上最?醒目的伤口,竭力镇定着拿起小剪刀。
……
嫁进王府后,她已经历了数次凶险搏杀,但给人处置伤口却还是头一回。
多少有点手生。
王府的药粉十?分?管用,这会儿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负伤搏斗许久,伤口撕得厉害,血染的裤衫随同药粉一道黏在伤处,瞧着仍颇骇人。她小心翼翼的拿剪刀将别处剪开,又拿清水泡湿软巾,低声问道:“先?将血迹擦干净,再?洒了药粉裹住,对么?”
谢珽颔首,将伤腿搭在椅子?上。
而后,双手稍稍用力,将那条血染破碎的裤子撕开。
自膝弯至腿根,再?无半点遮挡。
阿嫣才将软巾拧干,一扭头瞧见他整条腿都裸着,连同亵裤都露了出来,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虽说谢珽的亵裤衣裳都是她在打理,但先?前她也只瞧过男人袒胸露背,将那劲瘦的腰腹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腰身往下却还是衣裳严整的。如今忽然换了地方,实在是……
她蹲下去,小心擦拭伤口,目光只在那方寸间打转,半点都没往旁边瞧。
谢珽岿然坐着,将她的局促尽收眼底。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
心里旋即浮起异样。
其实方才扯开裤子的时候,他并没旁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玩意儿会在包扎时碍事,加之血染后没法穿了,索性撕去了事。谁知手底下没捏好分寸,一路扯到了大腿根。这么一来,方便她换药的小动作就好像变味儿了,好像跟从前袒露了胸腹诱她似的。
但天地良心,谢珽并无此意。
毕竟,袒露胸腹无伤大雅,此刻这情?形实在是……非君子?所为,甚至会令小姑娘尴尬。
才经激战的气血忽而涌沸起来。
尤其当阿嫣擦净伤口血迹,拿了药膏轻轻抹在伤处时,膏药的清凉抚平疼痛,她柔软指尖拂过肌肤的触感便格外分?明。
夫妻成婚已久,相拥而眠了无数个夜晚,谢珽虽克制自持,却也血气方刚,哪能真的不生旖念?醒着时竭力摆出持重?姿态,梦里却难免放任,有好几个清晨,他都在煎熬中起身,以凉水醒神。
而此刻,咫尺距离,杂念丛生。
男人眸色稍深,不动声色地将衣袍往前揪了揪,道:“还没好么?”
“我、我把膏药揉开。”
阿嫣有点紧张,却不敢耽误伤势,垂首认真涂抹膏药,鬓边碎发垂落在他腿上,轻轻扫过。她觉出他那条腿在紧绷,忙将碎发捋到耳后,这一动,才发觉谢珽的衣袍摊开了些,似在遮掩什么。
某个念头迅速闪过脑海。
有些事,出阁前母亲曾仓促叮嘱,孙嬷嬷也曾细细教?她,哪怕她红着脸不肯听,却还是钻进了耳朵里。
至少此刻,她能猜出谢珽在遮挡什么。
心里无端有点浮躁,她只当没瞧见,迅速又抹了两层膏药,拿细布包裹伤处。有了顾忌后,她甚至没敢多碰谢珽的腿,只垂眸咬唇,竭力驱走杂念,耳梢却无可控制的浮起微红。
谢珽身体微绷,盯着她的耳梢侧脸。
眸底的暗色愈来愈浓,瞧见她白嫩的耳尖染了红,心弦愈发紧绷。直待伤处包扎毕,阿嫣将多余的细布剪去,想要起身时,他忽而躬身,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嫣惊而侧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泓邃而深浓,像是藏了一簇簇火苗,将原本沉静的深潭烧得沸腾,有蛰伏的暗潮汹涌欲出。
他的声音都有点沙哑起来。
“你紧张什么?”
“我……才没有紧张。”阿嫣低声,避开他的目光。
谢珽却将她细弱的手腕握得更紧。
居于高位的冷硬使然,他一向善于掩藏情绪,除了出征时克制不住的亲吻、归来后醉酒的逼问,甚少会将心事宣之于口。连同那些杂念横生的旖梦、血气上涌的清晨,都被他藏得极深,无人知晓。乃至方才,血气渐热时身体微绷,他却只拿宽敞的衣襟遮住,免得让阿嫣瞧出端倪。
仿佛那样他便落败了似的。
但谢珽很乐意看到她脱去懵懂稚气,为他心神摇曳。
譬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