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时夜已黑沉。皎皎月亮挂在山峰处,端着脸笑看丹江河上的片片舟船。
一行人拖着双腿终于踏进乡政府大院。
姜崖今天压根没来得及放下行李就直奔火场,徐洪福带着他去看了下房间,便拉着他去吃饭。
从乡政府出发,一路上江声相随,水湾处不时有渔火点点。
走了没几分钟,忽然一道白墙灰瓦的老街出现在面前。
飞檐翘角中,一排排的防火墙犹如站了许久许久的老人,散发着深沉的气息。月光洒下,墙头缝隙里长出的杂草却又透着几分荒凉和孤独。
青石板上坑坑洼洼,似有车辙痕迹。徐洪福笑着介绍说竹坑乡别看现在穷,过去那可是从八百里秦川到汉江平远的必经之路,车船辐辏,货物如山,用现在的话来说竹坑乡是响当当的水路交通枢纽。
可惜随着陇海线开通以及公路崛起,当年还是繁华之地的竹坑乡随即被甩入历史的浩荡渺烟之中,再也无人提及,只留着这条五里长街,还在诉说着过去,弱小又卑微。
徐洪福的喟叹侵入姜崖的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摩挲着这空寂的古街,不忍心苛责片刻,却又不得不感慨岁月的无情。
徐洪福是竹坑乡人,军队复员后进入乡政府工作已经有三个年头。他的亲朋好友基本都搬去了县城,只有姐姐一家还留在古街住着,开了一家小饭馆,主要为附近的红白喜事提供流水席,挣个辛苦钱。
徐洪福老婆孩子都在县城,他住在办公室,忙得没时间做饭,经常去姐姐家蹭饭吃,今天他带着姜崖一起去蹭。
徐洪福的姐姐叫徐洪霞,一见到弟弟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手里忙着给弟弟和姜崖炒菜,嘴里却不停地埋怨。
“你们乡干部就不是人了?咋能不要命地往火里冲。万一有个好歹,你让你老婆孩子咋活?”
徐洪福冲姜崖嘿嘿笑,装作没听见。
这时徐洪霞的男人童逸民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明天开张用的蔬菜肉类。
童逸民笑着拿来一瓶酒,刚要给姜崖倒一杯,徐洪福拦住说姜崖还是个嫩娃子,别染上他们这些老男人的恶习。
姜崖起身给他们两个各倒一杯酒,然后坐下安静夹菜吃饭。
童逸民抬眼看着姜崖,“小姜,你好歹是个大学生,咋就来我们竹坑乡这种地方?”
徐洪福立马姐夫使个眼色,可他喝了点酒正上头,压根没注意到。
姜崖来这种地方肯定不是他本意。听说这小子还是当年的市状元,在大学期间成绩也是一等一的的好。他要么没钱出国留学,要么没硬关系去好单位,只能任由学校分配回户籍地,还被分到了竹坑乡这个女孩子全想嫁出去的穷地方。
姜崖垂下眸,“我母亲前段时间重病,刚好了一些……”
童逸民一听,立马伸出大拇指,夸姜崖孝顺。
徐洪福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姜崖。不过这小子今天面对那么大的山火淡定如常,倒也是个人才,只是……
三人吃着喝着,一直到夜里九点。就在童逸民准备再拿瓶酒时,徐洪福拦住他说明早要赶早去市里买鸡苗,过几天县里来检查,这事不能耽搁。
童逸民哼道:“养啥鸡?人都没东西吃,还喂鸡?”
他把筷子哐的一声放下,“你别怪姐夫说话难听。我说你们这个事它就不对!”
徐洪霞在旁让童逸民别多嘴,童逸民摆手道:“洪福是产业办的主任,他得体察民情吧,他得知道真实情况吧。”
徐洪福苦笑一声,闷着头给自己满满倒了杯酒。
他怎么能不清楚?扶贫鸡苗这事本身没错,错就错在竹坑乡真的太穷了。这里九山半水半分田,耕地面积极少,村民在石头缝里、山崖边上撒种子刨吃的。一年四季吃得最多的是红薯,家里粮食柜里能有半袋白面或是大米的都算是有钱人。老的在熬死,年轻的能跑出去全跑了,留在村里的全是靠天吃饭的农家户,自己都顾不住,哪还有多余东西喂鸡?
他还知道隔壁市前几年已经开始养柴鸡,今年的出栏量又创新高,鸡蛋的价格一路走低,挣的钱还不够弥补饲料钱。市场已经饱和,可政策滞后,导致这事一直推行不力。
徐洪福眸光幽幽地看着门外屋檐下被风吹动的铃铛,“姐夫,可总得想办法让大家挣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