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渔村。
四月初,山野里开满连翘,金灿灿的,山下家家户户连片,而最北边的一户院子里种了几株梨树,枝头雪白,茂密地如同海浪。
姜膤放下碗筷,侧头往榻上瘫痪的姨娘瞧,她还睡着。近来,姨娘昏睡的时间愈发久,久地她有些害怕。
六岁那年,家里来了恶人,爹娘为护她逃命惨死,是姨娘救了她,带着她东躲西藏,几经辗转才到这偏僻的渔村。渔村地势极差,大路不通,小路闭塞,是个避世的好地方。
在这儿住下的第一天,她记得姨娘对她说,“即便你再不喜欢,你也得学剑,膤儿,我不能护你一辈子。”以前,她最讨厌舞刀弄剑,可现在,她必须学自己讨厌的东西,为了活下去。
之后的日子,姨娘时常不在,她不说自己去哪儿,她也不问,只知道家里时不时多出许多银子。
日复一日,到十三岁那年,姨娘不知从哪儿回来,浑身是血,渔村里的赤脚大夫看不了,村长特地撑船走了一天一夜去外头请大夫,然而外头的大夫也一样,治不了重伤。
有时她会想,这就是命。
姨娘瘫痪后,她担起了照顾她的事,隔壁良叔良婶觉着她一个小姑娘生活不易,时常会来帮衬。
说起来,这些事像天大的不幸,可不幸归不幸,她活到了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
“膤儿,去不去江边洗衣裳?”门外传来爽朗的女声,是邻居良婶,“汪汪汪!”隔壁小黄跟着叫得欢。
姜膤回过神,仰头应道:“去。”
*
安江水冬暖夏凉,初春微温,从几日前开始变冷,边上做了不少洗衣裳的石头墩子。
她们到的时候,江边已来了不少妇人,各自聊着家里长短,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很杂。
“这不是秋妹家的小姑娘么,一个人来洗衣裳啊?”钱大姐扔下搅干的衣裳,笑眯眯地看她。
姜膤笑着朝她们点头,默默放下木盆,找了个石墩子坐下。她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习惯了一个人,不知该如何说话,话多了便会口吃。
有人问,“膤儿,你姨娘怎么样了?”
另一人替她回答,“还能怎么样,老样子呗。”
“唉。”钱大姐叹息,好心道:“你们可别怪我说话难听,这样不死不活地躺着还不如直接去了,留着一口气不是耽误膤儿么。”
闻言,姜膤皱眉,她抖开衣裳摇头,略带不悦道:“不是。”
“嗯。”良婶咳了一下,示意她闭嘴。
这时,有人岔开话题,“跟你们说,前几日我男人从外头回来,说是当今皇上开始找皇后了。”
她身边那人接道:“他找皇后干我们什么事,莫不是要来村里挑姑娘。”
“你别说,他兴许真要来村里挑姑娘,你是提罗人,不懂我们皎月国的传说。”
传说?姜膤往说话的人瞥了眼。
“什么传说?”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听我家那位提的,说是每任天子心口都有半只蝴蝶胎记,这另外半只蝴蝶胎记在谁心口,谁就是皇后。”妇人说着笑得不行,捣衣杵拍得啪啪直响,“天底下哪儿有这么邪门的事,我看啊,八成是江湖术士胡诌的,要是另外半只蝴蝶胎记在男人身上,那算怎么回事。”
半只蝴蝶胎记……姜膤搓衣的手猛地一顿。真这么巧?她心口就有半只蝴蝶,按这说法,她能做皇后?
想到此处,她不禁嗤了一声,所谓的传说怕不是骗三岁小孩的。
恍然,脑中有光闪过。难道,儿时那些人是因她的胎记而来?
会么,可姨娘从未对她提过。若是如此,她为何不告诉她。
其他人跟着笑,后头有人说,“不会不会,前三任都是一男一女,到当今皇上这一代,也定是一男一女,你可别乱说。”
钱大姐摇头道:“这事说来也奇怪,当今皇上登基一年多,怎的以前不找,如今各地不太平了才来找。”
“亏得我们渔村没什么人来,准你们几个嘴碎的胡说,这要是在镇上,指不定官兵就从哪个旮旯里窜出来抓你们,到时叫你们去牢里聊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