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她,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他们是不可能的,她不该喜欢她。
语气温和,但很直接,没有在冰冷的拒绝之外裹上一层糖衣。淡淡几句话,就这样轻易掐灭了少女心中最后一丝旖旎的幻想。
“楚小姐,你会成为更好的人。”那时他如此平静陈述,“我对你有很高的期望,不要令我失望。”
即使不愿承认,她也明白,他的确极大地影响了她,把她从一块泥胚塑造成形。她不自觉地观察他、模仿他,因为他是她所知的最接近完美的人。
此时此刻,他合眼靠在藤椅上,很自然地放松着。琥珀般的阳光透过天顶玻璃洒下,形成的光影让他脸部的轮廓显得尤为深邃。
时光无声流淌。她渐渐觉得手酸,却不能表露丝毫。这时他睁开眼,侧过头,瞥见她低眉顺眼的半张脸,开口道:“可以了。”
“好的。”她从善如流地收了手。
醒酒器里的葡萄酒已经完全醒好。她将酒浆注入高脚杯,一股醇香弥漫开来。
“先生,您的酒。”她道。
“谢谢。”他一只手端起酒杯,轻轻一晃,浓红液体与杯壁互相碰撞,宛如泼溅的血。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衬衣袖口挺括雪白。
不经意间,她忽然注意到,他的双叠袖口别着一对袖扣。海蓝宝石打磨出的截面在阳光下闪着水蓝色的光,宛如被阳光照射的海水。
她神色不变,心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她还记得,沈绒专程进店购买的袖扣,就是这一种。
在普通人眼中,这属于奢侈品。但对于霍先生而言,这种批量生产的商品原本不在他的选择范围,现在他却佩戴了。
这几乎不可能是巧合。
就在楚星鸾暗自出神时,男人看着杯中酒浆,忽然平静地开口:“他不喜欢喝酒,以后别让他喝。”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吩咐她。但这个“他”是谁?谁不喜欢喝酒?
楚星鸾不能问,男人也未解释,只是徐徐饮尽杯中酒。
他放下杯子,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
然后,他又随口问了她一些事,像长辈与晚辈闲聊,偶尔加以点拨。
他仿佛什么都懂,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每次都令她受益匪浅。
但这算是师徒关系吗?显然不是。有时她觉得他看她的目光,像在看自家养的一只小猫。这猫的品种名贵,需要多一分耐心照顾,仅此而已。
最终,男人拿起一本硬皮的法语书,戴上白水牛角镜框的手工眼镜。平常他只在阅读时才会戴眼镜。这时的他,似乎更添了一分温和的生活气息。
她不懂法语,猜不到书的内容,只能瞥见书页上的文字印得很密,没有插图,封面也是简单的纯色,像那种最枯燥的学术书籍。
这是她全然无知的领域。她没有正经地上过大学,虽然前两年拿了一个K国的本科学历,实际上很有水分,只是为了让履历好看些。
她工作室的雇员中,不乏毕业于世界一流名校者。娱乐圈里也有不少明星立着学霸人设。楚星鸾从来不会因为学历就觉得低人一等。但在霍先生面前,她心底深处藏着自卑。
霍先生没有为难她,温言道:“我先看会儿书,你出去吧,不用等我。”
她乖巧告退,顺道带走了一只空杯。退出房门后,她垂下目光,看着手中的杯子,又想到那枚袖扣……
忽然,一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她的脑海——
“他不喜欢喝酒,以后别让他喝。”
霍先生刚才口中的这个“他”,其实是“她”,是沈绒!
前些日子,沈绒公司的人来签约。而楚星鸾工作室的人在她的暗示下,向沈绒劝酒。
霍先生似乎知道这一切……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楚星鸾独自沉默良久,最终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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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华灯初上时。
楚星鸾穿着低调,戴着口罩,压低帽檐,行走在夜风浩荡的长街。
转过街角,她走进一家超市。超市入口处是一排密码寄存柜。
她从包里迅速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入寄存箱,关好柜门,随即离去。
塑料袋里,有两个被密封的杯子:一个是曾在餐厅里被沈绒用来喝水的白瓷杯,一个是霍先生用来饮酒的高脚水晶杯。
这附近的摄像监控系统提前被杨慈恩做了手脚,不会留下线索。但楚星鸾的行为依然十分冒险,若被霍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明知风险很高,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在忐忑不安中,她等待数日,最终收到了杨慈恩发来的文件。
鉴定报告显示,提供DNA样本的两人,至少在五代以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读完报告结论,她深深吸了口气,取出一只防风打火机。咔哒一声,盖子弹开,一簇幽蓝的火苗窜了出来,映亮她的脸。
点燃这轻飘飘的一页纸,太容易。橙色火星亮了,又迅速暗淡下去。灰烬宛如蝴蝶,簌簌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