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最后是黑着脸走出东配殿的。
郭络罗氏在身后不停喊“皇上”,认错求饶,康熙置若罔闻,每一步都踩得格外用力,仿佛藉此发泄心中怒火。
宁欢和四阿哥凭借小孩子敏锐的感知,齐齐缩起头当鹌鹑。
胡子灰白的老太医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抖着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琢磨着怎么回话。
皇家的差事不好当啊!
照理说贵人胎气没事该是好事,谁知道皇上倒是黑了脸。他一时之间便有些踌躇,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吃瓜落。
他年纪大了,走路一步三抖,费了老劲亦步亦趋跟着皇上,颤颤巍巍说:“肠腹受寒,若要根治倒也简单,几副药下去即可。只是庶妃身怀有孕,只怕药性对胎体有碍……”
他觑着皇帝脸色犹豫补充:“或可由庶妃自行调理——需得戒凉戒寒,饮食清淡,起卧规律,此法于胎体无碍,只是庶妃得受些罪了。”
康熙毫不犹豫:“不用药,叫她调理。”
康熙对郭络罗氏恼怒至极。
三藩战事胶着,他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听说郭络罗氏动了胎气似乎不好才勉强抽空走了一趟。这女人酸言酸语、装腔作势拖别人下水也就罢了,他看在孩子面上不跟她计较。
可是太医说什么?她根本没动胎气,之所以肚子疼,是因为贪凉吃多了瓜果冰碗。
怀着孩子呢!
一点分寸也没有!
康熙本没有多少的怜惜也被郭络罗氏作没了,毫不留情道:“该怎么调理怎么调理,她身为人母,当为腹中龙嗣考虑。”
不必怜惜!
他早知道这女人浅薄无知,不过是喜爱她美貌宠幸一二罢了,如今更知她嚣张狠毒,心中厌烦不已,淡淡道:“既然郭络罗氏孕期脾气暴躁,那就留在宫里修身养性吧,什么时候心性好些再出去。”
这意思就是禁足了。
还是因为心性不好。
宫里女人争来斗去图什么?一是体面二是宠爱。这个旨意一下,郭络罗氏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一时顾不得装娇柔,在室内大喊大叫,左不过是说“臣妾无辜”“臣妾只是误会不是有意陷害”“五公主黄口小儿的话怎么能轻信”这样的话。
就连宁欢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悄悄问四阿哥:“皇阿玛这么听欢欢话吗?”
四阿哥推开她小脑袋暗暗翻了个白眼。皇阿玛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听四岁小孩的话,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在小孩子心里,父亲形象大多高大无匹,四阿哥看康熙也仿佛架了八百米厚的滤镜。
倒是叫他阴差阳错猜中了帝王心思。
前些日子后宫暗潮汹涌,害三阿哥的“凶手”没找到,倒是叫康熙知道不少事情。他对郭络罗氏的话置若罔闻,只对跪了一地的宫女说:“照顾好你们主子,若有差错绝不轻饶。”
宫女们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只喏喏应是。
一边惩罚,一边叮嘱。宁欢摸摸毛茸茸的啾啾有些迷茫,问四阿哥:“皇阿玛到底喜不喜欢郭郭郭呀?”
四阿哥也压低声音悄悄说:“皇阿玛不是为郭庶妃,而是为了小弟弟。”
噢噢!
宁欢点头:“欢欢也喜欢小弟弟。”
四阿哥扭捏片刻:“你喜欢哥哥吗?”
宁欢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直看的四阿哥耳朵微红,眼瞧着要恼羞成怒,才甜甜道:“喜欢三哥哥,也喜欢四哥哥。”
四阿哥压住上扬的嘴角,仰着脑袋轻嗯一声。
两人跟在康熙身后,本就腿短步子小,因着说悄悄话更是慢了大家许多。前面人突然停下来,宁欢一头撞在侍卫腿上,捂着额头抬头,就见康熙看着他们,问:“你们说什么呢?”
宁欢晃着小脑袋说:“欢欢在说喜欢三哥哥四哥哥,也喜欢皇阿玛。”
康熙嗤笑一声:“走快些跟上。”
便有机灵的侍卫把两个孩子抱起来。
站得高看得远,宁欢一眼就看见跪在不远处的戴佳氏和赫舍里氏,一时笑得露出小米牙,遥遥冲额娘招手。
戴佳氏也冲她莞尔一笑,这笑又柔又美,像羽毛拂过心间,康熙脚步不由顿了顿。
然而帝王下一瞬便恢复正常,仿若那一瞬失神不存在似的,淡淡道:“起来吧。”
他对赫舍里氏点点头,问:“近日可还顺心?”
赫舍里氏笑得天真烂漫:“我吃得饱睡得香,姐夫不用操心。”
她因年纪小尚未侍寝,仍旧以姐夫称呼皇上。这本属失礼,然而或许是因她可爱娇憨,或许是念及元后情分,皇上无心纠正,闻言表情甚至柔和了一些:“若有不顺心的尽管告诉底下人,别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