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烟花女子对音音出言不逊到底惹怒了周显临,他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令人不敢再靠近,就连葛彻都被震慑住了,良久才缓过?神来打圆场:“贤弟,天色不早了,前?面不远就是戏楼了,锣鼓就要敲响了,快走罢!”
“快走快走!我快受不了了,你怎么带我们来这种地方?啊!”韩维贞怒视葛彻道。
葛彻搔头赔笑道:“我也是头回?来,哪里晓得这些,早知如此,便也不走这条路了。”
周祁道:“你也勿要怪贯之兄,我们都是初来乍到,谁也不曾料到会误闯了烟花柳巷。”
“走罢。”周显临不愿再听?他们争论下去,淡漠道。
京师的外?城就是这样,其中有几条胡同被妓馆占据着,便成了烟花柳巷的代号。京官们平日?打牙祭、聚会,常来此地寻花问柳,周显临却是避而远之,就算为了应酬,也只是坐上马车直接去广福楼吃茶看戏。
离开了烟花之地,走过?肉市,不远处就是京中最有名气的戏楼“广福楼”。两层楼阁,绿瓦飞檐,彩绘斗拱,气派恢弘。这戏楼原是江南庐州巨族江氏兄弟所建,庐州江氏,以文脉胜,前?朝时便出现过?以江氏兄弟为代表的“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可惜前?朝国破,江氏一族不愿归顺新朝廷,存谋反心思,最后遭满门?抄斩,巨族从此衰败,有些旁支为了避难,不惜隐姓埋名。
江氏没落后,这广福楼几经易主,如今在一户富商手中经营,将广福楼打造成全?京城名声最响、规模最大的酒馆戏楼。
尽管人声鼎沸,他们来得巧,赶上了最后一间楼上雅座,刚好坐五个人。
葛彻大大方?方?掏出一张银票搭上戏楼的带路伙计,伙计见钱办事,殷勤地带他们上了楼,在西侧,正好可以看清戏台,楼下是大堂,多是京中的老百姓,围坐在八仙桌前?,翘首等待敲锣开场。
几人点了一桌酒菜,向伙计打听?了今日?排的什么戏,一听?原来是一出《西厢记》。韩维贞听?来顿时兴致勃勃,只因?这是她情感的启蒙,从小羡慕大家闺秀崔莺莺与满腹才学的张君瑞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菜还没上,一阵乐声忽然响起,扮相温婉的闺门?旦登台亮相,底下一大片喝彩,五人也同时望去,尤其是韩维贞,看得极为认真。
听?着咿呀一声,唱念做表俱佳,葛彻也开始投入其中,倒是周显临和周祁似乎没把心思放在看戏上,他们看到了对面楼上的一桌人,正中间那人衣着光鲜,肥头大耳,满面春光,正聚精会神看着台上,露出了狎玩的笑容。
周显临一眼认出那人便是赵维德的长子赵子茂。赵子茂终日?里斗鸡走马,游手好闲,实实在在一纨绔子弟,他不仅是欢场高手,也是一个资深戏迷。而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个他们几乎已经忘却的人——韩珏。
“贤弟在看什么?”葛彻回?过?头来发现周显临和周祁同时看着对面,不禁好奇,也看了过?去,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道:“那人可是韩珏?”
周显临不语,周祁笑道:“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韩兄。”
韩珏在丁未年的会试中不幸落榜,后来回?到广陵,发生了醉酒许婚之事,稀里糊涂娶了高如柏的养女,成亲没过?多久,他千里赴京,准备继续应试,却没想到现在和赵子茂勾结在一起。
音音自然也看到了对面的韩珏,她冷眼旁观,无?动于衷,桌子底下,周显临握住了她的手。
韩珏与赵子茂是一丘之貉,两人臭味相投周显临并不感到奇怪,前?世?韩珏的这条仕途路也是借着权势平步青云,直到遇到周显临,才开始走下坡路。
“看样子,韩兄弟结识了不得了的人物。”见韩珏那样一个傲慢的人对着身旁的人俯首帖耳,葛彻由此感叹。
上菜的时候,跑堂伙计告诉他们那位是首辅大人的大公子赵子茂,朝中的权贵,谁也惹不起。
一听?是赵子茂,葛彻心底的怒火又窜了上来,拍案道:“原来是他!难怪长得一脸恶人相,韩珏怎会与这种人为伍!”
葛彻还不知道,当年把他打得卧床不起的人正是韩珏背后所指使,如今却为他抱不平,实在可笑。
韩家一面与广陵王府交好,一面与京师赵家拉帮结派,当真两面不得罪,可若是弄巧成拙,那就有的好戏可看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懂得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也是情有可原。”周显临喝了一口酒,笑道。
“可这赵家是什么人,他与这种人为伍,早晚成为百姓的祸害,不行,我必须去劝他改邪归正!”葛彻一腔热血,起身就走,周显临一把拉住他,葛彻回?头:“贤弟,你快松手!”
“你若想我们跟着你一起遭殃,你就尽管去,只是如云尚且年轻,孩子还嗷嗷待哺,他们二人都等着你他日?金榜题名,凯旋而归,还有你父亲,也等着你。”周显临曼声道。
如当头棒喝,葛彻彻底醒来,沉默了一阵,终究大大叹了一口气,坐下顿首道:“贤弟说得对,是我过?于冲动,险些坏了大事,连累各位!”
“他走他的阳关道,是死是活都由他自己承担,你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周显临道。
“可……”葛彻看向音音,心想她也是韩家人,若是韩珏为祸世?间,必会成为世?人诟病的对象,韩家也会受到牵连。
音音注意到葛彻的目光,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便道:“人各有命,葛公子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葛彻长吁短叹,想她一个小女子都如此深明大义,而他方?才差点铸成大错,实在是目光短浅,可叹,可叹!
然而,葛彻不知道的是,这正是音音求之不得的,韩珏非善类,若是走向深渊,也是他咎由自取。
“你们在说什么呢?戏都演完一出了!”韩维贞沉迷看戏,丝毫没有留意他们在谈论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堂兄韩珏正在对面楼上与人洽谈甚欢。
周祁道:“没什么,不过?是闲聊,菜上齐了,你也勿要顾着看戏了,快吃点东西。”
见周祁状似关怀,韩维贞甜甜一笑,并且得寸进尺:“我想吃鱼,夫君为我剔骨。”
周祁嘴角微微一抽,回?了个“好”字,转而举起筷子动起手来,却有些笨手笨脚,而另一边,周显临不声不响,已经熟练地剔完了鱼骨,将鲜嫩的鱼肉递给音音:“夫人吃鱼。”
此情此景,有人尴尬无?比,有人羡慕不已,韩维贞见周祁不如周显临,心里生气,可又不想丢了脸面,便道:“哎,是我糊涂了,夫君的手是用来握笔的,怎可为我做这等事,想想这鱼也没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喝汤。”说着,她又让周祁为她盛汤。
当着别人的面,周祁对韩维贞千依百顺,心中怅然若失,同样无?权无?势,他却不如周显临会哄人开心。
周显临对音音呵护备至,不仅刺痛他的心,也令葛彻眼红,“真是想念如云她们母女俩啊!可惜她还在哺乳,无?法随我上京。”他喟叹之后又看向周显临夫妇,道:“我说你们也成婚四年了,怎还不见动静?”
这种闺房里的事,葛彻倒也不避忌,周祁盛汤的手微微一顿,韩维贞注意到周祁的变化,又看了音音一眼,煽风点火道:“我曾听?老人家说,女子年纪大了,不好生养,莫不是有什么隐情罢?”
“我与夫人的闺中事,嫂嫂很好奇吗?”周显临瞥她一眼,又看向周祁:“周家传宗接代的大任,大哥没能完成,小弟岂敢走在前?面?”
周祁没想到周显临就这样把烫手山芋扔给了他,无?奈笑道:“都是一家人,谁来传宗接代不都一样吗?”
“祁哥此言差矣,宗法从来都是传嫡不传庶,小弟难当大任。”周显临道。
搬出宗法,无?懈可击,周祁但笑不语。
葛彻似乎闻到了夹枪带棒的硝烟味,不知这兄弟二人在搞什么名堂,只好劝道:“快吃菜罢,这菜都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