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扶冬虽然?还小,却已是飘香庄上的老人儿?了。见?惯了纸醉金迷、骄奢淫逸,她还是第一回看到这样的人。
筵席上,四?处都是狎妓享乐的客人,那个穿着一身?襕衫,戴着幞头的年轻书生一个人立在?池台中?央,被一众衣着清凉的舞姬围着,撩拨着,憋得脸都涨红了。
周围不少人起哄:“徐秀才,装什?么正经呢,瞧中?哪个,只管搂上去便是!”
“莫不是念书念坏了脑子,白花花的胸|脯送到跟前,他还当是白面馒头不成!”
“就是,嬷嬷,待会儿?挑个可人儿?的花苞给他开,还真当自己是柳下惠了不成?”
徐述白听着这些污言秽语,无措地闭上眼,可闭上眼,又不能关上耳朵,只好立在?池子中?央,大?声背起书来: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兴于仁;故旧不遗,□□不偷……”
“……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坐如尸……”
周围众人哄堂大?笑。
满堂吵闹声中?,嬷嬷牵着扶冬的手,指着池子中?的书生:“瞧见?没有,这就是你今夜的恩客。这些年嬷嬷调|教的姑娘里,你是学得最好里。待会儿?你可要极尽所能,将他这一身?迂腐劲儿?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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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没见?过世?面,以为男人都该如庄上惯见?的嫖客那般,给点甜头就穷奢极欲。”扶冬说到这里,寂寥地笑了笑,“甚至没有多想,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为何会出现在?飘香庄。”
“直至几年后,我才回过味来。那时徐途因为贩售木料,早已攀上了魏升何忠良这些权贵,他不甘心自己商贾出身?始终低人一等,便打起徐述白的主意,他既希望这个当秀才的堂侄能帮自己与权贵周旋打点,最好能混上个一官半职,这样连带着他也?出人头地,所以他把徐述白带到了这个权贵们常来的声色犬马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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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冬把徐述白带到自己厢房,照着嬷嬷教的法子,对他百般引诱,可他闭着眼,笔直立在?那里,竟是动也?不动。
到后来,扶冬也?累了,往桌前一坐,径自斟了盏酒,“好了,我不招你了就是,过来吃杯酒,免得待会儿?嬷嬷进来,一点酒气都没闻着,要怪我没下功夫。”
徐述白睁眼看她一眼,收回目光:“不吃,谁知你在?那酒里放了什?么。”
扶冬“噗嗤”一声笑了,觉得这个书生真是有意思极了,将酒杯推到一旁,拿过茶壶:“那吃杯茶可好?你看你,在?池台里背了一晚上书,又出了一额头汗,早该渴了不是?”
徐述白的确渴了,他看了一眼扶冬手里的茶盏,犹豫了一下,接在?手里。
看着他毫无防备把茶水送去唇边,扶冬忍不住掩唇笑:“你以为单单酒水里下了药,茶里便没放么?”
徐述白愣住,指间一颤,一盏茶霎时洒落在?地。
扶冬看着他这副迂腐的样子,乐不可支,“嬷嬷早提醒过了,对付你这样的榆木脑袋,那药不能下在?酒里,要下在?书页里,茶水里,要无色无味,这样你才能上当。”
徐述白听了这话,只觉自己被戏弄,“你——简直不可理喻!”他说着,负手到了门前,掀开门闩欲走,扶冬连忙去拦,委屈道?:“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今日是我的卸簪日,要是没成事,嬷嬷会责打我的。”
她看着徐述白目露犹豫之色,再接再厉道?,“再说了,带你来的那位徐爷,准你就这样走了么?”
她伸手去勾徐述白的袖子,摇了摇:“今夜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徐述白愤然?将袖口从她手里抽出,回到屋中?坐下,垂眸道?:“那我就在?这里坐一夜,什?么也?不吃,什?么都不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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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徐途逼着一连来了庄上几日,每回到了筵席上便背书,到了我的房里就枯坐一夜,便像他自己说的,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碰,甚至连睡也?不敢睡。”扶冬道?,“嬷嬷和徐途都说要吊着他,等他熬不住了,该破的戒便会破的。可他白日里还要耕读,要照顾家?中?病重的母亲,这样下去,身?子哪里熬得住。后来有一次,我看他面色发白,直出虚汗,便将自己藏在?卧榻底下的水囊子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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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吧,这是我给自己留的,里头除了一点蜜,什?么也?没放。”
扶冬将水囊子递给徐述白。
徐述白只是看她一眼,将头转去一边。
扶冬也?跟着绕去一边,“你可知我为何要藏水?因为庄上的嬷嬷管得严,到了夜里,便不许我们喝水,怕脸上浮肿,不好看,客人不喜欢;也?不许我们吃蜜,怕我们体态臃肿,跳起舞来就不美了。所以我才偷偷留了个水囊。”
她将水囊再度给徐述白递去,“我自己的,真的什?么也?没有,你还要照顾母亲,这么下去,要是自己先撑不住了怎么办?”
徐述白听了这话,到底还是信了她,将水囊接过了。
蜜水入喉,犹如甘霖,他很克制,只饮了几口便递还给扶冬,“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