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叶争流知道。
她曾亲眼见过,她曾亲耳听到,她知晓一个太平盛世所具备的美好模样,所以每逢这种时刻,她才感觉到深深的讽刺与酸楚。
这点单薄的坚持、这丝几近于无的人性、这些许从心而发的怜悯,是叶争流还能证明自己生而为人的仅有的东西。
倘若要做脑子里只有生存的禽兽,她当初何必要救应鸾星?
倘若为了活着就能不择手段,她又为何放着应殿主的高徒不做,还偏要千方百计地自他眼皮底下逃跑?
她杀过人的。
叶争流的女儿身被别人发现过,也有人对她打着不好的盘算,最关键的时刻,她果断地动了手。
而来到斗所这种地方,面对的事情无非就是杀与被杀,所以她也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只是……她还是不想做无意义的牺牲。
一路走来,叶争流见过的死尸数以千计。然而即使如此,人命在叶争流心中,也没有那么轻贱。
对一个重伤在身,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出手。
不杀死他,却挑断他四肢的手脚筋。
过了,这太过了。
也许性命被逼到危如累卵之际,叶争流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真的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举动。可现在,少年还没有对她造成威胁。
无论传言里的“狼”是如何凶狠,但至少在现在,他遍体鳞伤、昏迷不醒,没有对叶争流造成过任何伤害,甚至还成为了她的“房卡”。
叶争流自嘲地一笑,缓缓地放下了那把锐利的细剑。
……还是先等人醒来,看看两人之间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吧。
叶争流把少年的衣服割成布条,三五条编成一股,试过编好的布条的坚韧程度后,才紧紧地把对方的双手双脚都绑了起来。
不对眼前的少年下手是她的良心,但不做防范自己找死,可不是她的爱好。
她连对方的眼睛都蒙住了,以此防备“狼”可能觉醒了卡牌。
假如少年第一时间不能凭视线找准目标,即使他有卡牌,想要隔空对叶争流下手也没那么容易。
叶争流调好盐水,清洁双手,洗濯过雪亮的剑锋,才从自己里衣上割下一大块下摆,裁成宽度恰当的绷带——逃跑时为了防止类似的情况,她特意穿了三层里衣,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借着牢房里微弱的光亮,叶争流的眼睛紧贴着少年的伤口,谨慎地割去他胸前已经红肿流脓的腐肉。
之前拿应鸾星练过手,叶争流的动作已经锻炼得非常轻巧。但不管她动作多么轻盈,刀子割肉的疼痛总是实打实存在的。
特别是处理好伤口后盐水一浇……
昏迷之中的少年嘶哑地惨叫一声,生生被疼痛激醒。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目前的情况,剧烈地挣扎起来:“谁?!谁?!”
“狼”的声音沙哑凄厉,表情凶悍狰狞,即使如今重伤在身,也颇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凛凛杀性。
叶争流立刻飞窜到墙角,防备着少年那张薛定谔的卡牌。
看着少年在草垛上愤怒地滚来滚去,滚去滚来,没表现出其他杀伤性来,叶争流这才咳嗽一声,撑出一副威严而毋容置疑的语气。
“老实点,别乱动。”她简短地命令少年,口吻里带着满满的威慑性,“我在帮你疗伤。”
“……”
目不能视的少年显然是被叶争流的语气震慑住了。
他慢慢地安静下来,体会着此刻自己身上那种新鲜的、有别于发炎肿胀的疼痛,绷紧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
少年迟疑道:“你……”
叶争流观察了他一小会儿,觉得对方的危险性已经不大,这才走回少年身边,给他裹上绷带:“你伤口感染了,自己不知道吗?”
她晃了晃装着盐水的陶碗,补充道:“如果有烈酒效用更好。现在的话……只能希望你能扛得住了。”
“……”
少年半晌没有作声,他安静地感受着叶争流替他处理伤口的动作,瘦削的身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片刻之后,似乎已经判断出了叶争流的身份,少年嘶哑而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母、母的……母人?”
多机灵啊,为了能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他甚至还中途改口,把形容词换成了名词呢。
“……”
“母人”叶争流眼角一抽,面无表情地手起剑落,割下了对方腿上一条流脓的腐肌。
在少年吃痛,倒抽一口凉气的背景音中,叶争流冷冷道:“没错,雄人,你猜对了。”
少年丝毫没体会到叶争流的微妙心情,他认认真真地纠正叶争流的说法:“我不是雄人,我是狼。”
“……原来是狼人啊,真是失敬了。”
叶争流熟练地给少年腿上扎好绷带,叹了口气:“狼人你好,你知道吗,今晚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