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白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清健端方,美须髯。
阮明姝一见,便觉他眉目舒朗,正气凛然,心中畏惧稍减。
虽然老奴先前已禀告——来客自称阮举人公子,实则女眷。但见着女扮男装的阮明姝和绿绮,林元白还是眉头一皱。
不过他涵养极好,客气有礼请阮明姝坐下后,拆开程瑾则的书信细细看了起来。
阮明姝攥着拳,见林大人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惶然,生怕听到他说出“无能为力”之类的字眼。
林元白看完信,站起身绕着书桌踱了几圈,开口道:“你父亲这桩案子,我前几日便知道了。一干人现下押在牢里,并无性命之忧。”
阮明姝急道:“大人,您知道怎样才能救他出来么?程叔叔说过,我爹同江修齐不过几面之缘,没什么交情,断然不会协助他逃罪的。那日他只是受张厚宜之邀,替他送行......”
林元白对程瑾则是十分信任的,他点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说此事倒不算棘手,审清楚便该放了阮贤弟才是。但此案由府尹大人亲自经手,不知为何迟迟不提审。”
莫不是想敛一笔财,这句话林元白没说出口。
府尹贪财,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作为下属,却不能说穿。不过这个理由也不很立得住脚:京中富户众多,孙恩佑虽锱铢必贪,却也没必要寻一位清贫举人的麻烦。
他看了看阮明姝,见她男装简衣也遮不住倾国之姿,心中隐隐有些猜想,但无凭无据之事,不好多言。
略微思忖一下,他对阮明姝说道:“既是程兄所托,我自尽力。明日便同府尹大人说通此事。”
“啊,多谢!”阮明姝没想到林大人如此仗义厚道,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
林元白摆摆手,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府尹大人那,恐怕要打点一下。贵府不知有无积蓄......”
他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自幼饱读圣贤之书,怀着致君尧舜的鸿鹄之志,可如今看着上司贪赃枉法,却是无计可施。
他虽不齿,但每每无奈妥协,又与助纣为虐何异?尤其今日对着弱质女流说出如此混帐话,更觉失德无能。
阮明姝经商多年,哪里不懂这些,再加上程瑾则预先给了提醒,自然毫无意外。她点头应道:“要的,要的。”
末了,她小心问道:“小侄愚钝,不知道府尹大人那大概要多少才行?”
孙恩佑极善钻营,多年巴结攀附,与各路权贵结姻亲,在京城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事情无论大小,没个一千两,是不需要在他耳边提的。银子送了几千两,事情没办妥帖,也是常有的。
林元白想到程瑾则信中说的阮家情况,叹口气道:“恐怕八百两是少不了的。”
他虽无力扳倒上峰孙恩佑,但自己却决不干收钱纳贿的事儿。为官多年,偶尔还要家中补贴,纵然有心帮阮明姝,却也无什财力。只能凭着几分薄面,叫孙佑恩少剐些脂膏。
阮明姝咬咬牙,点头道:“好!还请林大人先同府尹大人说说情,小侄这几日定筹好钱。”
林元白暗暗松了口气,若是阮明姝哭着说拿不出这些钱,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小侄初次拜见,区区薄礼,还望您别嫌弃。等我父亲出来,必再重谢!”阮明姝诚恳道。
林元白摆摆手:“我为着良心公道帮帮忙罢了,不足挂齿。八百两不是小数目,贤侄无须在我这破费。”
林元白所言,正是阮明姝所忧。她收回银票,脸上有些羞惭。
再次真心道谢后,阮明姝起身告辞。
林元白点点头,阮明姝快要出门时,他多问了一句:“阮贤弟膝下有无麟儿?”
阮明姝抿唇,摇了摇头:“我只有位义弟,可惜现下不在京城,所以唐突前来,还望您海涵见谅。”
她没指望别人看不出她是女儿身,今日林大人如此相待,她已很感念了。
林元白点点头,他对阮明姝印象极好,并不觉着冒犯。此刻听得阮希文膝下无子,又多了几分同情。
“阮贤兄正是壮年。度此难关后,得和令堂加把劲,也免去你女儿家奔波游走之苦。”
阮明姝想到母亲,更觉神伤,但还是挤出笑容,谢过林大人的善意提醒,恭敬退下了。
*
屋内点着两盏油灯,阮明蕙指甲抵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条目,一行行细看,生怕漏了哪条可以收回的款项。
另一只手则停在算盘上,间或加上一笔。可惜越往后,能加上的数目越少,最终几本账簿都算完了,也没凑满四百两。
当阮明姝另递过记录支出的簿册时,阮明蕙登时因沮丧弯了腰。
阮明姝宽慰道:“我们结账一向及时,没多少赊欠,放心吧。”
阮明蕙点点头,开始从不多的积蓄中减去急需支付的款项:李老板的绸缎要付四十五两,王婆婆的针线要付二两半,四儿的这个月的工钱共一两……
“满打满算,也只能拿出三百二十两。”片刻之后,她愁眉紧锁,同姐姐说道。
阮明姝和声道:“不少了。家里还有些金银首饰,明日我去典当了,两项加一起,凑足六百两还有余。”
“那还缺二百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