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乔兮水再睁开眼时,已经回了客栈。
外面天色将晚,他被放在床上。夕阳已经西下,今天的演武已经结束,小摊贩也回来摆摊了,叮呤咣啷的动静不绝于耳,吆喝声一声高过一声。
但他周围谁都不在。
外面灯火通明,房间里一片黑暗。
孤寂的可怕。
乔兮水闭着眼,正要再睡过去,忽然发觉出不对来,“嗯?”了一声。
不对啊。
他之前不是在山洞里吗?不是还在到处逃吗?
怎么现在就心安理得的躺在客栈里了?
安兮臣呢?
他想到安兮臣,原先还有的困意一下子全没了,一把掀起被子坐了起来,叫道:“安兮臣!?”
他喊完后就后悔了,房间里这么安静,安兮臣来无影去无踪的,若是出了事那回不来,就算没事全身而退了,肯定也早就走了。
乔兮水本以为注定没人回答,谁知里屋的门咔哒一声开了,安兮臣满面疲惫的端着红烛走出来,哑声道:“这儿呢。”
“……你在啊。”乔兮水嘟囔了一句,接着问道,“你要出门?”
安兮臣虽然一脸疲惫,眼中还有困意,但衣衫整洁,披散的头发也如泼墨般垂在肩头,比白日里看上去像人多了。
他闻言,嗯了一声敷衍至极,本想当做回答,但抿了抿嘴,还是道:“去找个人。”
“喔……去找人啊。”乔兮水盘起了腿,打了个哈欠,道,“那小心点。”
安兮臣实在不想说话,嘴也不张的嗯了一声就算作回答,转身出门了。
他走时,把烛台放在了桌子上,红烛摇曳,烛泪滴落。
·
安兮臣心情很不好。
应当说,他每次决意去找曲岐相,或者是知道曲岐相要来的时候,心情都不会有多好。
安兮臣一步停三下,恨不得时间就此停住,让他永远都不必去见曲岐相。
他走在人来人往中,逆着朝闹市而去的人流前行,掩在黑纱下的眉目无波无澜。
走了一会儿,他在桥前停下了。
这座林泓衣命名的师子桥。
桥上驻足的人很多,他站在桥前并不显得突兀。更别提他还在自己身上施加了法术,如此一来,别人更难注意到他。
他停了一会儿,看着桥,桥上的石狮子,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安兮臣突然有点想抽烟。
他收回目光,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正欲抬脚继续走,忽然前方唧唧喳喳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演武盛典期间,这边闹市人声鼎沸,叽叽喳喳实在算不得稀奇。若能引起他注意,那对方很大可能是故人。
确实是故人。
叫唤的姑娘是戴兮梦。她是整个清风门里最闹腾的姑娘,唧唧喳喳的在桥上又跑又跳,跳的老高,回过头去招手。
安兮臣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预感成真了,没过几秒,方兮鸣出现了。
身后跟着七八个人。他甫一踏上桥,就和在桥边驻足的安兮臣四目相对。
安兮臣:“……”
方兮鸣:“……”
方兮鸣有点心虚。
在这种心虚下,方兮鸣没出手。不知为何,他不出手,安兮臣也没出手,往日一旦碰见必定拔刀相向的二人,此刻却诡异的沉默下来,连点火花都没擦出来。
空气中一□□味没有,反倒有一股莫名的尴尬味道。
安兮臣沉默,是他没睡醒,白天里又遭了罪,浑身酸痛实在懒得打。
而方兮鸣沉默,是乔兮水白日里说的话对他影响实在太大。
像一壶清冽滚烫的水醍醐灌顶,冲刷净了他狰狞冷冰的仇恨。
一天他都是浑浑噩噩的,要别人叫他三次才能回过神来。现在看见安兮臣,更是心情好生复杂。
方兮鸣觉得自己迟早要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爱恨分明有些可笑——人非草木,怎能轻易对一个人恨之至极。
林泓衣一开始不怎么乐意管他,是安兮臣教他剑法替他找了道袍入了清风门,又教他读书识字除魔卫道写符运功。
他每走一步,身边都有安兮臣牵着。
安兮臣也曾光芒万丈,领着他前行。
他眼看要追上时,忽然光芒落进了尘埃中,跌进了地狱里。
他非但没有拉他上来,反而责怪他为何脚下不稳摔了下去。
整整一天,乔兮水的话都如挥之不去的鬼魅,在他脑海里盘旋不散。
“你不要只看到山门萧条,也别只看那些仇。”
现在见了安兮臣,他更是如鲠在喉。
安兮臣看着方兮鸣,微微有些讶异,忽的笑了一声,走上了桥。
方兮鸣没动。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身后七八个弟子闹闹腾腾,东张西望。
这些人之中,只有他能察觉魔修的法术,也只有他能感受到——安兮臣越近,他身上的威压就越大。
但安兮臣什么也没做,方兮鸣也什么都没做。
二人仿佛从不相识一般,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时,安兮臣停下脚步,侧了侧身,微不可察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道。
“你最好恨我。”他说,“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不算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