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散了。
一切都归于风平浪静,也都变成一片残垣断壁。
安兮臣和风满楼打的平分秋色,算是两败俱伤。风满楼被他在胸口上活活开了个洞,他也被风满楼那风法整得很惨,嘴角沁着血,滚了满身泥土,一身流云仙鹤服几乎没一处还是白的,想必应该是被摔到了地上去。
但他依旧从容自若,哪怕全场的目光几乎都黏在他身上。
没人敢说话,安兮臣也沉默。
他低着头,抬起手看了看手掌心的脏污。
他逃不开的。
他当然知道他逃不开,但他也没打算逃开。他也确实是这个命,但他命不该死,也命不能死。
从前没有人站在他身后,但现在他身后却有了一个乔兮水。
靠着这个,他就可以比以前更加坚定地站在这里,挺直脊背。
逃不开的,那就面对。
他们说他欺师灭祖,说他满身脏污,说他叛子说他疯子。
安兮臣确实也觉得自己没干净到哪儿去。但他知道乔兮水是干净的,他干净的像天上的明月,一尘不染。
所以他明白,他知道他得闯出来,他得告诉所有人,他不是疯子,不是叛子,他有冤屈,尽管他确实并不干净,但他至少没有那么肮脏,至少他有资格去爱乔兮水。
为了这个,他可以拼上一切,战胜所有,直到冲破黑暗。
安兮臣看了看被风满楼一手捏碎了半把剑的沉殃,又转头看了看地上断裂的剑刃。
差不多了。
沉殃似乎听见了他心中所想似的,断裂的剑刃忽然缓缓浮向了空中,每片裂刃都裹着几丝魔修的黑色灵气,慢吞吞地朝着安兮臣飘了过去。
安兮臣抬手将沉殃的剑柄轻轻一扔。剑柄就这样缓缓浮向了空中,那些裂刃就这样慢慢地重新附上了剩余的剑刃。
断裂的沉殃剑,就这么自发地自我修复了。
“哇,”柳无玄双眼发光,忍不住感叹道,“师兄,这个好方便,修剑的银子都省了耶!我也想要——”
“你要个屁。”柳无笙白了他一眼,打断他说道,“魔修的这个炼器法拿人炼的,你去炼一个试试,看我不把你脑壳抽飞。”
柳无玄:“……我不想要了,花点银子挺好的。”
说这两三句话间,沉殃剑就已经自己把自己给修完了,顺从地回到了安兮臣手中。安兮臣伸手一挽又一甩袖子,沉殃剑便散成了一缕黑烟,飞进了他袖子中。
做完这些,安兮臣才伸手抹了抹嘴角边的鲜血,转过头看了一圈,看见了乔兮水。
方兮鸣还抓着他胳膊,应该是怕他被刚刚那阵强风吹走。而乔兮水怀里紧紧抱着一具已经冰凉的尸骨,正茫然的看着他。
这个人就是这样,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就又无辜又茫然。
安兮臣正要走过去的时候,柳无笙突然咳嗽了一声。
安兮臣只好站在原地不动了,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柳无笙选择无视他投过来的那副不开心的样子,叫道:“方兮鸣。”
方兮鸣被点了名,立刻应了一声:“在。”
“去联系其他仙门的掌门。”柳无笙道,“让他们来断笙门,现在立刻马上。”
方兮鸣愣了一瞬,立刻明白了柳无笙想干什么,也明白了他为什么刚刚在风满楼大肆破坏此处的时候没有急着拦住,又为什么非要留着这些乡民看热闹。
断笙门成了废墟,再加上所有百姓都看见是安兮臣拦住了风满楼,出手给了他一击致死伤的。
安兮臣是被人所陷害逼迫这说法听上去固然荒唐,但有这么多人证物证,柳无笙在仙修界内声望也足,如此一来,可信度自然往上翻了数倍。
方兮鸣想明白之后,立刻道了句马上去,转头就去弄传音符了。
柳无笙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原先还嘻嘻哈哈的乡民们,只见他们刚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个晃晃悠悠头晕眼花,有的还被电的直哆嗦。
但好在都没什么大碍。
柳无笙大概猜到会是这样,又转头看了一眼废墟中残存的那几栋阁楼。
忘忧阁还在一片废墟中不折不屈地傲然而立,逃过了那灾难一般的风。
估计一半功劳要归给阁主柳棋。这姑娘冷漠,生气也只发冷刀子,但却是个实实在在不好惹的主子。
“把乡民都带去忘忧阁。”柳无笙偏头对无玄无凝两个人下了令,道,“叫他们好生休养,然后挑一两个轻伤的带来。”
柳无玄不禁唏嘘:“那棋儿可有的忙了。”
柳无笙不以为然,轻描淡写道:“没事,等重建门派多给她划一片药田。”
柳无玄:“……”
“然后去找个棺材。”柳无笙指了指乔兮水怀里那具死尸,平淡道,“把那个可怜人埋起来。”
风满楼拖着一身鲜血回了家。
说是家也不是家,顶多算个住的地方,毕竟这里没有灯火通明,也没有人会等他回家。所谓家该有的东西这里一律没有,寂寥的像块坟地。
风满楼拖着因为受伤而倍显沉重的身子,摸着墙靠着记忆走回了卧室,随后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上。
——寂寥的像块坟地。
这话还是很久以前他笑话安兮臣的时候说过的话。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安兮臣。这人无趣的很,怎么吵闹他都不吱声,像个死人似的站在他面前。
风满楼实在受不了他这死人样了,无论他是吵闹还是伸手戳安兮臣,安兮臣都跟个死了好久似的尸骸似的没动静。
于是他皱着眉讥讽道:“我说,你不会是个死人吧?你这儿可别是块坟地吧?”
安兮臣还是没开口。
于是风满楼笑了一声,豁然了似的道:“喔,原来就是块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