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背着光,程德胜本来就黑,让人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任雨生扬起笑脸:“叔,你快去吃饭!别惦记我。”
程德胜:……
你还想让我惦记你?
对着个笑脸,想着任老三当时是昏迷的,程德胜心里头才舒坦些。他好生生一个黄花大姑娘,可不能吃亏了,这事万万嚷嚷不得。
女儿那头,等任老三走了,他也得叮嘱叮嘱。
都快二十的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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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饭,任雨生吃饱了,有些睡不着。
他找程小芳要了几张旧报纸,靠在床上看着那富有年代感的报纸。
报纸最上方印刷出来的工农兵同志举起手臂,面上都是积极向上的拼劲,是一种任雨生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感。
熟悉是因为他同样总被人说够拼,陌生则是因为他身处的环境和这个年代完全不同。
现代信息的便利放大了人的差距,很清晰让人知道——有些事,好像再努力都没办法做到。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挺到下一个阶段,拥有看清世界参差后也依然坚定向前的勇气和斗志。
任雨生的美食视频,着重点就在释放那份脚踏实地的平凡美好,很多人会去他的视频下面打卡。也因为用心经营,任雨生跟不少人都是朋友。
现在自己到了新的地方,希望那些家伙也能继续加油、努力生活吧!
任雨生看着报纸,心中正感慨着,院子里响起声音。
是个老太太。
——“那个任大顺真不是人,把自己儿子饿到半死,咱家就做不出这样的事!”
程老太快步走进院子。她的老伴儿程老头走在后头,手里提着个小篮子,里头装着走亲戚的回礼。
程德胜嘀咕道:“妈,你这话说得,好像咱家有儿子一样。”
孙美淑在纳鞋底,闻言抬头望了程德胜一眼,然后顿了一下,又低头继续动作。
一旁搓衣裳的程小芳皱起眉头,洗衣服的动作突然加力,一不留神,给任雨生那身破衣裳破上加破。可以说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程德胜在那儿跟他妈炫耀:“支书怕任大顺家还亏待任老三,让人在咱家先住上几天。”
程老太瞪大眼:“哪那行?”
程德胜立马又道:“支书还说了,让老任家给双倍的粮食,不会让做好人的亏!”
程老太立马笑了:“哎哟!那得让那可怜孩子多吃点啊!”
说得兴起,老太太咪咪眼,热情道:“我去瞧瞧那孩子去,平常和个闷瓜葫芦似的,瞧着都认不出来。”
程老头终于进了院子,结果程老太又进了任雨生的屋。
任雨生见着人,放下手里的报纸,嘴甜地喊:“程奶奶,您走亲戚回来了,玩得怎么样?”
程老太愣了一下。
老太太心里惊奇:她竟然真的没认出来人!
这任家的娃虚弱地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报纸,搭上那长相,要不是衣裳太破,瞧着比大学生都还像大学生呐!
等对上眉眼,又是一惊。
哎哟妈呀!闷瓜葫芦会打招呼了,这还是任老三那个娃吗?
不过程老太同样没多想,只以为任老三是爱跟熟人说话的那种。
至于任老三有哪些熟人,年轻人的事,老太太想不起来那不也正常。
程老太笑着道:“是任家的娃娃啊,长得真个乖!和电影明星似的。奶奶是去望山村了,玩得挺好,那边的橘子就是比我们这边山里种出来的甜!但是那儿山楂不够甜,牙差点没给我酸掉。”
想起那酸溜溜的山楂,程老太皱起眉。
任雨生道:“做成冰糖葫芦,那就是酸酸甜甜的了。”
“那多费钱,两毛钱一串呢,城里人笨……”程老太想起面前是个陌生小伙,话到嘴边改口道,“是城里人才吃的金贵东西!”
程老太在床边坐下来,像个慈祥老太太:“要说补身子啊,我看还是大米饭最补人。晚上奶奶单独给你做大米饭,你多吃几碗啊!”
“哐——”的一声突然响起。
是门猛地撞到墙上。
任雨生和程老太都震了一下,看向门口。
程小芳拎着件破衣裳站在门口,想来是她的胳膊碰到了门,将门撞开的动静。
程德胜听见动静,一个弹起,眨眼工夫就从院子那头也到了这屋门口。
他神色有些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慌张地问:“怎么了?”
程小芳答:“没怎么,我来问问任三哥,衣裳我不小心洗破了,给他补块一个颜色的布行不行?”然后她又对皱眉程老太道,“奶,赵医生说任三哥饿惨了,得喝两天粥。”
意思就是——任老三吃不得大米饭。
程老太张口就道:“嗨,那些做医生的就是……”
程德胜抢话:“就是能耐!就是谨慎!”
程老太眨眨眼。
那懵懵的表情像是在说:儿子啊?你咋突然不跟妈一道了?
程德胜不仅不跟他妈一道,还伸手去拉他妈:“妈!我想起来有个事找你,你快跟我出来。”
话音刚落,程德胜就拖着程老太往外跑。
程德胜心焦地把程老太往外拖,心中十分紧张。
他的亲妈唉!快跟他走吧,你孙女可不是好惹的,那是亲爹都敢往死里弄的人呐!
程德胜现在看着程小芳发飙就怵。
去年四女儿要嫁,程德胜死活闹着要高彩礼。有回在山上打着柴,突然作妖,结果小女儿程小芳拎起他,就往石头崖悬空的地方当空晃,直接给程德胜吓尿了。
山上的石头崖是这边有平缓的斜坡山,那头崎岖的石头支撑山体,参考直角三角形。
那石头崖往下得有五六米高,而且下头还是石头滩,掉下去绝对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半年前,程德胜忘了教训,小女儿就盯着他,硬生生把扁担当筷子给掰折了!农家的好扁担,上百斤东西随便挑。
从此,程德胜再忘不掉那个石头崖,那根夭折的扁担……
刚刚那声响,拨动了程德胜敏感的神经。
程小芳没想到她爸这么怂,她根本没想干嘛。
看着人走了,她又问任雨生:“任三哥,可以吗?给你补一样颜色的布。”
任雨生感觉气氛怪怪的,但他不可能猜得到正确答案,一时想不通就忽略了。
任雨生回答:“可以啊!谢谢你,小芳。”
“对了,”任雨生看着程小芳的胳膊,关切地问,“你的胳膊刚刚碰到门上了,痛吗?”
迎着光,灿烂的光线让任雨生瘦削的脸部柔化了几分,那单纯关切的表情,于程小芳而言是除她妈之外少见的。
程小芳眨了眨大眼睛,笑着摇头:“不痛。”
任雨生温声道:“那就好。”
程小芳这样一笑,看起来就更乖了。
一个念头在任雨生心中闪过——生个小棉袄的话,一定要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