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老同学后来竟然串联找到了我爸,他们在天水聚会了两次,我爸来兰州看我时同学也顺便聚会过。我爸妈也做过一次东道主招待他的四五个外地同学,都带着老伴在我家的小院住了一周,粗茶淡饭,体验一下我爸的农民生活。他的同学基本上都成了知识分子,有当政府官员的,有做市委党校校长的,有当省图书馆副馆长的,也有在兰州、银川大学里当老师的,同学见面,说起臭老九在历次运动中的遭遇,说起已经凄然离世的同学都不甚唏嘘,但他们惊异地发现我爸竟然每次运动都安然经过,我爸只是仰天大笑着说“哈哈,我不信他们那个,不管啥运动我早都看清楚了,我怎么能卷进去?”他们蹲牛棚、下干校,自己的大好年华荒废了不说,连孩子也都没人管教耽误了,没几个读书的,没想到我爸这个业余农民竟然培养出了我这个名牌大学生和几个大中专生,这时候我爸也只是笑笑,自嘲就是个老农民嘛,他没太为世事所累,所以他笑起来都非常爽朗。他后来的生活虽说没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但是他一辈子就这样甘于寂寞了。
我爸爸其实也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你想,他不追求别的,总有点自己的小爱好吧?我小时候特别不能理解他每天早上让我妈烧新开水泡茶,对我来说,开水就是开水,区别于凉水,哪有什么新开水旧开水之分,我甚至劝我妈就别给他烧,让他用隔夜的水泡茶又怎么啦?你瞧,我是个多么粗笨又自以为是的人啊?我一直都喝不出来茶的好坏的。
即使在我爸那点可怜的工资要养活我们一大家口人,还要接济亲戚(我爸老爱干这事,他妈妈去世得早,但他一直对两个舅舅尽孝,舅舅都是他送终的,他舅舅的儿媳妇也都是他张罗娶进家门的),给我爷爷零用钱,每个月都是先预支下个月的工资,但他仍会买好多书从不心疼钱,也买一些精致的小东西,甚至被我妈说没用的毛织挂毯啦,木雕衣帽架啦,紫砂杯啦,包括什么玛瑙挂件之类的,时不时家里添一两个景德镇的好看瓷碟,还有雕花的白铜手炉(被我妈改做香炉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分钱掰成两份花的。
我总是觉得我才不如我爸,貌不如我妈,只不过是我生在比他们好的时代,遇到了他们这样的好父母,才会有我的今天吧。
关于我爸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具体到时间、地点我就说不清了,但他对我的言传身教,他自己“活到老学到老”的劲头,还有他对我的教育、熏陶却是我时时不能忘怀的。如果从我身上能感觉到一些豁达、耿直、热心的为人,严谨、认真、踏实的做事,尤其是不会对上说好话,却更愿意关心比自己弱势的人,那都源自我爸的遗传。
二〇一一年五月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