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护卫长李负压低声音劝说道:“将军,万一那王鹏搬走了粮食,却不释放王县令他们该怎么办?”
“……”
章靖深深看了一眼对面王鹏那群人,微微摇头道:“不,对面不会。”
他并不怀疑对面的王鹏会耍赖,因为他怀疑,对方又更深层的目的——更深层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为了从他这边再骗取一万石粮食。
这种一锤子的诈术有什么意义?
关着王诨、魏休等一干临淄城的官员,对于那些泰山贼又有什么好处?
对方处心积虑从临淄将王诨、魏休等官员掳走,难道就是为了今日骗他一万石粮食?怎么想都不可能。
在章靖的命令下,三千名太师军军卒卸下粮车上的米筐,旋即带着粮车徐徐后撤,后撤了足足三里地。
而章靖本人,则拨马只退了百丈距离,手持长枪看着前方。
与此同时,王鹏亦下令麾下的弟兄去搬运那些粮食,期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的章靖。
不得不说,看着章靖手持长枪、坐跨战马,王鹏心底其实也稍稍有些发怵。
毕竟在传闻中,陈门五虎之一薛敖,拥有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武力,勇冠三军,薛敖能做到的事,作为其弟,章靖未必做不到吧?
要知道这章靖、章大虎,那可也是以勇武冠名的猛将!
而这,也正是王鹏始终不敢过于靠近那章靖的原因,生怕稍不留神,就被那章靖趁机给杀了。
片刻后,有他手下的小天王钟箎向他禀报:“天王,大抵是一万石粮食没错。”
“唔。”
王鹏点点头,双目却不离开那章靖的身影:“既然如此,放人。……莫要一下子放了,几个几个慢慢释放,王诨、魏休留到最后。”
“明白。”钟箎点头而去。
片刻后,有十名临淄城的官员得到释放,在章靖略带惊讶的目光下,这十名官员撒腿就往太师军的方向跑,而泰山贼也不追,就光顾着搬运粮食。
一炷香后,泰山贼又释放了十名官员……
总而言之,等到王鹏带来的泰山贼差不多将一万石粮食扛着搬走之后,泰山贼们手中的人质,就只剩下王诨王县令与他的妻女,还有县尉魏休。
待等最后一筐粮食运走之后,王鹏挥挥手下令释放了王诨夫妇与魏休。
他笑着对三人说道:“委屈三位了,三位可以走了。”
“哼!”
王诨冷哼一声,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夫人,在夫人的搀扶下缓缓朝着章靖的方向走去。
不得不说,这位有骨气的王县令,在王鹏的山寨内整整五日不吃不喝,此刻在夫人的搀扶下勉强还能行走,实属不易。
或许也是欣赏此人的骨气,王鹏也不在意对方的态度,转头看向了魏休,笑着说道:“魏县尉……暂别了。”
“……”
魏休神色复杂地看着王鹏,微微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或有人会问,王鹏之前不是说,魏休有个同家族的妹妹也一同被王鹏的人掳到山寨的么,为何却不见踪影,难道王鹏欺骗了魏休?
其实并不是。
魏休确实有个同家族的族妹被王鹏的手下给掳走了,而且还被献给了王鹏,当晚就被后者破了身子。
虽然那名女子长得确实很不错,但王鹏这种人,也并非一定要强行霸占着这名女子不可,只不过出于某种考虑,是魏休自己并没有提出要回族妹的要求罢了。
或许是魏休觉得,那名族妹跟着他回到家中,未必会比她留在王鹏身边好受。
亦或者,魏休有别的什么考虑……
而这,也是王鹏方才看向魏休时神色微妙的原因。
鉴于双方的克制,这次的交换十分顺利,待释放王诨与魏休之后,王鹏远远朝章靖道了一声别,旋即便带着剩余的手下退回了山中。
章靖也没有下令追击,此刻的他,正忙着安抚王诨等被掳走的那群官员。
期间他敏锐地发现,尽管已经逃出了泰山贼的掌控,但仍有不少官员面色惊慌,神色闪躲,下意识地闪避他的视线。
这立刻就让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然而他不提,却不代表别人不提,这不,王诨王县令在夫人的搀扶下走到章靖身边,便虚弱地对章靖说道:“章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见王诨面如枯槁、颧骨凸显,嘴唇亦发白皲裂,章靖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心中肃然起敬之余,与王诨的夫人一同将这位王县令搀扶到远处。
“不知王县令要与在下说什么?倘若并非紧要之事,我觉得王县令还是先歇息一下为妙……”
“多谢将军。”虚弱的王诨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旋即收敛笑意正色说道:“将军要小心,此次泰山贼将我等掳走,并非是要向将军索要赎粮……”
说着,他便将他在山上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章靖,包括一个叫做张义的男子试图要叫他作为内应。
他这番话,恰恰就证实了章靖此前的猜测。
“你是说……”
只见章靖瞥眼看向远处那群被救回的官员。
“啊。”仿佛是猜到了章靖的心思,王诨重重点了点头,咬咬牙,颇有些怒其不争地说道:“这些人中,必然有人抵不住泰山贼的威逼利诱,松口答应做了对面的内应……将军千万要小心了。”
“……”
章靖深深看了几眼远处那百余名官吏,低声问道:“知道有哪些人意志不坚么?”
“具体却是不知,王鹏与那张义提见我等时是单独提见,下官也不知究竟有哪些人自甘堕落,答应做了泰山贼的内应,不过……”王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声又说道:“由于下官是首个被提见的,知晓了泰山贼的企图,因此下官当时仔细观察,大致也看出了几个回来后惶惶失措的,但恐怕并非全部……再者,下官也没有证据,只能请将军多多注意。”
“唔。”
章靖重重点了点头,旋即笑着说道:“我知晓了,多谢王县令相告。”
说罢,他唤来护卫长李负,命李负叫卫士们让出一匹坐骑供王诨夫妇骑乘,然后又吩咐护卫先行将王诨夫妇送回临淄,以便王诨尽早回家歇养。
王诨夫妇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留下章靖微皱着眉头瞧着远处那群仍在相互庆幸逃过一劫的官员。
如他所料,泰山贼当日掳走这些官员,今日又叫他赎回,就是为了将这群在泰山贼威逼利诱下或已变节的官员重新送回临淄,成为泰山贼的眼线与内应……
“将军,王县令说了什么?”见章靖神色异常,护卫长李负不解问道。
章靖自是信任李负,遂将王诨方才对他所说的那番话告诉了李负,只听得李负面色顿变:这些被释放的官员当中,或有人已变节,甘愿成为了泰山贼的内应?
这……
“这如何是好?”李负急声问道。
“急什么?”章靖淡定地说道:“既然已知这些人有问题,还怕他们耍出什么花样么?……话说回来,这伎俩,我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
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那便是他义父近两年新收的义子,他的六弟,颍川都尉周虎、周居正,当年那小子,似乎就是用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控制了昆阳县的官员,甚至于就连昆阳县尉马盖亦被其控制,害得他堂堂驻军大将,最终竟灰溜溜地,赌气离开昆阳……
“呵。”他忍不住笑了出声。
“将军?”
身边的李负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他心说,将军你还笑得出来?
见此,章靖便将心中所想告诉了李负,这下,连李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还真是……这伎俩,还真像是六将军当年使过的。可惜六将军回了颍川,否则,六将军肯定能立刻想出破解的办法……”
“呵。”章靖轻哼一声:“那小子确实擅长,大概咱们兄弟几个中最擅长心计的……”
尽管他话是这么说,但此刻他倒是没怀疑某个小兄弟,也没往那方面去想,毕竟一边是名声狼藉的泰山贼,一边是前途无量的堂堂颍川都尉、虎威将军,无论怎么想,这两拨人都几乎没可能牵扯上什么关系。
相比之下,章靖更加在意泰山贼今日大张旗鼓的‘赎俘’举动——难道这些人真的以为他们的企图不会被他章靖识破么?这些人何来的自信?
想来想去,章靖得出两个结论:
要么是对面那群泰山贼太蠢、太天真,或将他章靖视为了草包;要么,就是这帮人根本不在乎那‘内应’的事是否会走漏消息,就好似对方在威逼利诱王诨不成后也没有杀人灭口那样,任由王诨将真相告诉他。
倘若是前者还好,倘若是后者,那就意味着……
……这并非阴谋,而是阳谋!对面根本不在乎我是否能识破那些‘内应’,甚至于,他们还有意要借此令我疑神疑鬼……
想到这里,章靖环抱双臂,长长吐了口气。
相比较阴谋,阳谋无疑是上了一个档次,同时也能够证明,使出这招计谋的人,对其自身十分自信,不屑于耍阴谋诡计,而是要用阳谋彻底压倒对手。
泰山贼当中,有如此自负的深谋之士么?
章靖深深皱起了眉头。
此刻的他,亦不敢再小瞧这群泰山贼。
这群泰山贼,十分危险!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