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心过去被独孤禁足时,从未觉得皇宫中会有如此令人安宁的夜晚。她自从和这里牵扯上关系之后,但凡入宫便始终忐忑难安,步步为营。可正是在经历了那一番失去理智的吵闹之后,她第一次在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有如此平静祥和的心情。
从杨坚的态度来看,杨广已是难逃一死的命运,或许正是因为知道了结果,萧夜心和杨广才能如此坦然——终点再不遥不可及,甚至就在他们眼前。那些关于将来的谋划都在杨坚坚决地下达处死杨广的命令之后戛然而止,而他们能做的只是抓住这一点还可以相守的时光。
萧夜心伏在杨广膝上,安静地等待着和杨广之间随时可能来临的分别。这几个时辰里,她和杨广并没有说太多的话,或许是想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又或者是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便这样沉默着陪伴彼此,至少此时此刻,他们还在对方身边。
“阿柔,无论如何,不要恨母后。”那是他最敬爱的亲人,即便他所表现出的孝顺恭敬中还包含着其他企图,但面对独孤,他终究有着最真挚的骨肉亲情,他更知道独孤过去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大隋皇室,也为了他。
“我已经没有时间恨她了。”萧夜心抬头去看杨广,室内幽暗的光线中,她依旧能够看清他有些憔悴的英俊容颜,比当初在建康相遇时成熟了不少,也更令她心驰神往。她又一次温顺地伏在杨广膝上,道:“连这样陪着你的时间都不多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及其他人呢?”
说话间,有人推门进来,立即吸引了萧夜心和杨广的注意。
“晋王哥哥,二嫂。”兰陵的声音传来,她快步到他们身前,道,“我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去看过父皇了么?”杨广问道。
“去过了,父皇已经没事了,但太子哥哥在场,我没多问,得了母后的准就立即过来看你们了。”兰陵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昨夜是越公帮你离开天牢的,太子哥哥为此在父皇面前重重参了越公一本,现在越公也被问罪,至于要处斩你的事,应是……不会改了。”
杨广坦然道:“死便死了,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反就被扣上了这样的帽子,心想也是不甘。”
兰陵大吃一惊道:“你……难道真有这个心思?”
“他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公主不要当真。”萧夜心道,“皇后让公主前来,是有话要交代么?”
一旦想起独孤的嘱托,兰陵满目悲伤,道:“不就是因为知道皇命不可违,所以母后让我来告诉你们,带走晋王哥哥之前,你们就留在这里,将该说的话都说了,少留一分遗憾都是好的。”
萧夜心的手不由抓紧了杨广的衣角,杨广轻握住她的手作为安慰,二人对望一眼,她唉声叹气,他却坦然无畏,丝毫不表现出对这种结局的不满,道:“输便输了,总不能连这最后一程都让他们看了笑话。”
萧夜心如是受到鼓励,再度回应杨广的目光时,脸上带了三分笑意,道:“殿下说的是,是我露怯了。”
当是时,书房的门又被推开,门口那道高大伟岸的身影处处透着胜利者得意的姿态,杨勇便是这样昂首阔步地走进来,并不为手足兄弟将面临的遭遇而有半分同情怜悯。
“难为晋王妃这种时候还要强颜欢笑,你们晋王府的人真是死到临头都不忘假戏加身。”杨勇笑讽,转而对兰陵不假辞色道,“传完了话就先出去吧,孤还有事要跟你晋王哥哥谈。”
兰陵见杨勇如此耀武扬威之态十分痛恨,可也苦于自己没有能力反抗,只得恨恨地瞪他一眼,立即转身离去。
挺身站立着的杨勇居高临下地看着杨广和萧夜心,暂且不论他和杨广之间的纠葛,便是针对萧夜心,他已有太多的挖苦和讽刺迫不及待地想要说给他的。
“孤没忘记当初你在梅林里说的那些话,如今你还有资格再重复一次么?”杨勇戏谑地看着萧夜心,在目睹了她依旧桀骜的神色之后,他对她的倔强满是不屑,又将视线转向杨广,道,“孤的好弟弟,你好好地留在天牢里,事情就不会急转直下。如今父皇认定你有不臣之心,说你违抗皇命,一定要杀,真是谁都拦不住,孤这个当哥哥的也是听命行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不用在孤面前说这些话,事情到底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孤心里清楚明白得很,不劳太子提点。”杨广将萧夜心搂得更紧一些,道,“孤有爱妻相随,纵使下了黄泉,也可悠哉慢性。倒是太子不可掉以轻心,大隋没了一个晋王,照样是令四海臣服的大隋。”
杨勇心知杨广是在提醒自己,即便他这个晋王死了,还有杨秀和杨谅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他一样不会高枕无忧。杨秀与杨谅反而会因为杨广之死对杨勇有更深的忌惮,兄弟之间的关系也会更加紧张,换言之,他的太子之位更摇摇欲坠。
杨广其心可诛,令杨勇痛恨至极,他的目光随之阴狠起来,咬牙切齿地对杨广道:“孤是大隋储君,自是有宵小之徒觊觎,但也正因为孤是太子,所以孤的身后才是真正的大隋江山,大隋的天子便是孤最大的支持,否则你以为,你为何会是现在的下场?大道于江山社稷,便是孤的皇室嫡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