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望见从她指尖流下的一滴血缓缓渗入因果?盘,后化作一根红丝线系在了她的食指,宁琅不?自觉地想起了东朔。
宁琅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他的。
他疾恶如仇,不?可能为了解放苦情魔而?闯入禁地。他虽杀伐果?断,却?也?心?善,心?有怜悯,不?可能主动设下魔障,引禁地疯子们入魔。上次剑修师兄的事情也?证明,一切不?过是她的多?想。
可她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怀疑。忍不?住去想,为何?宗门比试当日,他迟迟不?到,究竟去做了何?事,禁地变故、魔袭是不?是皆与他有干系。
宁琅想得太过认真,太过专注,以致她忽略了眼下的氛围,把周围所有人全当成了布景。
借由?因果?盘证实宁琅确与禁地变故有所牵连后,禁地里的气氛一瞬变了,隐门长老、弟子们的神情紧张起来,恍然不?断有火星在堆满了干柴的空间里爆鸣,一触即燃。
在隐门长老说出“拿下她”的瞬间,干柴形如被点着了。
阵阵邪风冲入禁地!捎上了彻骨的凉意,众人只觉脖颈一凉,仿佛有一双手——不?,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搁在了喉前,只消一瞬、一眨眼的功夫,喉管便会被割开,血色喷涌,无力反抗。
众人来不?及细细体?会这番让人毛骨悚然的滋味,只听一声大喊,悚然感便顿然消散,快得恍如错觉。
“且慢——!”
出声之人是医修师姐颜翩翩。
一直守在小师叔囚笼底下的她疾步来到隐门长老跟前,扛着压力,劝道:“宁师妹虽与禁地变故有所牵连,但想必绝非她策划筹谋,其中或有误会,请诸位长老……三思再定。”
与宁琅关?系较好的守门师兄也?站了出来,迎着长老们的注视,硬着头皮地说:“弟子附议,愿为宁师妹做担保。”
见身前突然竖了两?道身影,宁琅这才从思绪中挣脱出来。
她意识到自己的嫌疑更深了。
若是任事态发展,只怕是要被送去暗堂,重审。
宁琅不?敢动,生怕只要有一个动作,便会被判定为危险人物,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她冥冥中觉得自己不?能被拿下、送去暗堂,否则事况会更加糟糕。
可她根本搞不?清楚为何?自己会和禁地变故扯上关?系,没法为自己辩护,只好出了下策,决定搏一搏。
宁琅:“请再鉴一次。”
“因果?盘的结果?已是清清楚楚,再来一次也?是同样。”
宁琅摇摇头,说:“此次非是禁地变故,请鉴我与魔袭一事的因果?。”
这是冒险之举。
若是证明她与魔袭也?有一定干系,她就彻底玩完了,信用为零了。别?说被送去暗堂严审,直接被关?进后山的可能性都有。
宁琅还?是决意要赌。
她记得那只八臂巨猿。
八臂巨猿在发动攻击时避开了她,显然是不?想她死,可见她是在计划之外,魔袭是另有目的,非是针对她而?起的袭击。
猜测终究是猜测,一子错全盘皆乱,但也?由?不?得她打安全牌了,毕竟她手上,只剩下最后一张牌。
隐门长老暗自商议。
他们看了一眼在隐门颇有信誉的颜翩翩、挺身而?出的守门弟子,最后目光落在宁琅的脸上。
她看起来有几分焦虑,不?像是歹人做了坏事后急于逃脱,更像是被平白无故蒙上冤屈,急于弄清事情的真相。
再说,做了歹事的贼人不?可能拥有如此干净清澈的眼眸。许是和她所求之大道有关?,她浑身是不?阿的正气,恢弘浩然,望者不?由?肃然起敬。
隐门长老有了共识。
“也?罢,给她一次机会。”
因果?盘再出。
而?这回的结果?,让所有人皆松下一口气。
氛围轻松不?少,宁琅也?终于敢动了,而?不?是生怕自己一动就被捅成了马蜂窝。
她单膝跪地,朗声请命:“请给予弟子机会,将苦情魔擒回。”
隐门长老沉默。
尽管因果?盘证实眼前的女弟子和魔袭无关?,可眼下事态不?清不?楚,又有前一因果?搁在眼前,她也?不?是能完全脱身抽离的。
按规矩,人即使不?送去暗堂,至少也?得禁足观察一段时日再作后议。
思及此,隐门长老刚想驳回宁琅的请求,便听有人抢先一步开了口。
“请长老们给她这个机会吧。”
众人望向从洞口走入的两?人。
一是驼峰峰主重明天?,正是出声之人。
另一人则未着隐门的道袍,是个年轻男子,当瞧见那副可与星月媲美的姿容,哪怕不?曾见过也?大概能猜到他是一招瞬杀了万千魔的功臣,轰动了整个修真界的男修士。
重明天?停了脚步后,东朔仍在前行。
对于无数充满压力的目光浑然不?觉,他直直来到单膝半跪的宁琅身侧,拽了拽人,无果?,只好望向正前方的隐门长老们。
他眉心?收拢,看起来忧心?忡忡,“可否让宁道友先起身?与妖魔一战,她受了伤,眼下还?未痊愈……”
见东朔要打感情牌,宁琅赶忙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下去,又告诉他是她自己不?愿起身的。
东朔轻叹。
知她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便抬手抱拳,向隐门长老道:“烦请长老们允诺宁道友擒拿苦情魔一事,中州济世宗也?当一同前往。”
说是中州济世宗,可如今的中州济世宗只剩一人,说的便是东朔自身。拿出了宗门的名头,不?过是想倾累积了几百年功绩的正道宗门之名,求力证她的清白。
有重明天?和东朔的参与,本来绝无可能的事情出现了转机。
隐门长老对视,后声色俱厉地问重明天?:“苦情魔已出兀臬山,入世俗界。若是放虎归山……重峰主能担得起此番责任?”
小山一样的责任压上肩膀,重明天?不?见忙乱,他毫不?踌躇地点点头,笑道:“可以。”
“如何?担责?!”
重明天?:“一来,宁琅绝不?可能与妖魔勾结。但,若真是我重明天?看错人了,愿卸下峰主一职,追杀隐门叛徒,不?死不?休。”
颜翩翩也?说:“我行医多?年,阅人无数。愿以多?年医德保证,宁师妹绝不?可能与妖魔狼狈为奸,禁地事变定存在一些?误会。”
东朔附议:“在下也?愿以一切担保,宁道友绝非恶人,她一心?向善、向道,不?该遭受这般误解、折辱。”
语惊四座。
倒是没人想到,一个才刚刚入道的合一境弟子,竟是能得一峰之主、德才兼备的医修师姐、声名赫赫的正道宗门弟子的倾力相保。
他们不?由?望向被护在中心?的女弟子。
照他们所想,能被众人呵护在手心?的,会是像花朵一样娇气易折的女子,又或是如单春棠那般,因亲族关?系,而?被好生护着的。可她不?是,她只是修界随处可见的一名女修,身世普通,相貌中等。
许多?人不?知她有何?魅力能得众人相护,可看多?了两?眼,又似乎能得知其中原由?。
祸事临头,她始终处变不?惊,沉稳安定,周身隐隐流露出恢弘正气。
这股气势并不?常见,哪怕是在隐门这等以锄强扶弱为己任的宗门内也?少见。若不?是心?朝大道,心?志刚韧坚定之人,定不?会有的。
听魔袭当日在慧峰的年轻一辈弟子所说,他们在那一天?见到了正道之光。
除魔之时,身手比她好的弟子大有人在,可提及耀眼、夺目,多?数人想起的皆是刚刚入道、前一刻仍是凡人的师妹义无反顾走向遮天?巨兽的那一幕,说是永生无法忘怀的身影,说多?亏了她,才没有做出会让一生后悔的痛事。
想到这里,他们不?禁对没能见到那一日的震撼场面而?心?生遗憾。
而?眼下,有重明天?等人说到这个份上,隐门长老必须得卖这个面子了。
他们同意了宁琅入世追捕苦情魔,但前提是必须另有隐门弟子相随。
见事情板上钉钉,宁琅暗自松下口气,也?终于站起了身。
她的右手因伤尚不?能动,便左手握成了拳,锤了锤心?口的位置。
表示感谢,也?是表达她的心?声:“谢过诸位长老,弟子必不?辜负诸位期许,必当擒回苦情魔,除尽天?下作恶妖魔,还?人间安宁。”
长老颔首。
随后五名隐门长老其三离去,其二则继续镇守禁地,一旦发现禁地疯子没有度过这次心?劫、跨越魔障,入了魔,准备随时让他尘归尘土归土,轮回转世,争取来世做个好人。
一旦入魔,便没有了回头路。
妖中或有好妖,可魔中必无好魔。
他们暴虐成性,冷血无情,为实现自己所求所望,不?择手段,哪怕是掀起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因此,凡遇魔,必杀之。
这一点,宁琅清楚,所有人都清楚。
目送长老离开后,宁琅对为她出声的人们表示了感谢。
可谢到颜翩翩这里时,却?惨遭不?测风云。
小师叔:“滚开,别?碰她。她是我的,滚远点。”
宁琅默了下,又想了想这位小师叔在方才差点坑了她的表现,决定采用刺激疗法帮助他治疗。
趁小师叔被守在囚牢旁的高阶弟子压制,宁琅面色平静地放冷箭:“我偏要碰,小师叔若是有本事,不?如快些?战胜心?魔,早点出来阻止我才是。”
今天?也?是刺激疗法失败的一天?。
见小师叔整个人更疯了,生怕他一不?小心?彻底入魔的颜翩翩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一声尖叫便冲到了距离他囚笼最近的地方,仰着脑袋,好生说好生劝,想让他冷静。
望见小师叔身上的魔纹明灭,宁琅也?是头疼。
一来,是前段日子被揍出感情了,她不?希望入魔成为小师叔人生的末路。二来,要是他不?好,医修师姐就得永远留在禁地。可看她的精气神,宁琅觉得她可能再撑不?过几日就要晕倒了。
想到这,宁琅不?知不?觉说出了之后的话。
“东朔,”她轻轻叫了身旁的男子一声,或是因心?里装了很多?事,声线有些?不?稳,可也?只是一下子,她很快平复下来,“小师叔的魔障……你能解吗?”
宁琅想,若设下魔障的人是他,他便一定能解。
宁琅说不?清楚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很复杂,又矛盾到了极点。
她既期盼东朔能救一救小师叔,又害怕他能救。若他真的能解连隐门掌门、长老们皆束手无策的魔障,她觉得自己对他的怀疑定要更深。
是的,更深。
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随之而?来的愧疚,莫名浮现的不?忠,全部一窝蜂地、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
若问宁琅想从东朔口中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她也?不?知道。
无论是真相,还?是谎言,全部让她感到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