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初,车内已经开了冷气。和来时一样,千里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上,沉默不语。宽大的外套被安全带勒出一道印痕,由此可以看出‘少年’身形清瘦,甚至用娇小来形容也不为过。他拿出手机将屏幕唤醒,顶部显示的几个数字是01:03。
一般情况下东京到横滨大约半小时车程,但夜间行车几乎畅通无阻,连红灯都很少出现,路上花费的时间或许会进一步缩短。
又过了五分钟,黑色轿车的尾灯消失在银座某个纸醉金迷的街区。没有了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周遭的光线蓦地黯淡了下来。充当司机的青年渐渐加大油门,车速转眼间提升至120码。
他的技术相当不错,疾驰的轿车依旧平稳。
“千里大人。”烟灰色的瞳孔专注地凝视着前方车道,远光灯照出的视野有限。为了安全起见,司机必须要让注意力保持高度集中。“直接回事务所吗?”
千里偏了偏头,兜帽下隐隐露出面具的一角。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明暗交替间一时竟分辨不出到底是鲜红还是深红。
“回家。”短短两字,言简意赅。
车内复又陷入了沉默,直到途经一条隧道。用于照明的特殊灯具采用了柔化处理,避免亮度突变产生‘黑洞效应’或‘白洞效应’。千里后脑勺抵着椅背,身体呈自然放松状。
“你跟了我五年。”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是的。”
“有调职的想法吗?凭你的资历足够升任干部候补。”
闻言,青年皱了皱眉,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微微收紧。这一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导致他手背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更加明显,白色区域宛若垂死挣扎的蜈蚣。
“没有,请让我留在您身边。”
“……我知道了。”
千里将视线移向窗外,出了隧道车子再次提速。他十四岁加入港口黑手党,至今已有六年。两人的初遇实在算不上美好,一个身负暗杀任务,另一个即将被任务目标处决。彼时他十五岁,担任首领近卫兼不为人知的暗杀者,这项工作现在仍在继续。青年二十二,某小型帮派继承人。
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对方的命,从那以后港口黑手党多了一个生面孔,他则拥有了一位兢兢业业的生活助理。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溜走,快得让人抓不住。
一晃便是五年。
千里成为了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青年小田慎一也真正融入了组织。快速跳过磨合期,似乎什么都没变。
他安静地眺望远方,面具下尚未褪去青涩的面容无悲无喜。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间或闪过零星几点灯火。有的人美梦正酣,而失眠严重的少数群体只能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独自熬过漫长的黑夜。晨光破晓之时满身疲惫地迎来崭新的一天,如此周而复始。
01:25,黑色轿车进入横滨。
01:37,离开主街,拐进一条树木环绕的车道。
01:39,车前灯在写有‘私人领地,非请勿入’的木牌上一扫而过。
01:40,目的地到了。
随着车门开启又关闭,千里率先走了下来。他目前的住处属于典型的和风建筑,坐落于茫茫林海间。环境清幽,人烟稀少。从高空俯视可以清楚地看到它是由两米高的院墙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矩形,用途各异的房间通过铺有木质地板的走廊相互连接。歇山顶、深挑檐、四面开窗。
入口漆成褐色的大门悬挂着一盏素白为底的提灯,一簇栩栩如生的樱花跃然纸上。光亮的源头并非蜡烛,而是被制成蜡烛模样的LED灯。
作为千里的生活助理,小田慎一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其中一间客房。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充满禅意的庭院,图案各异的纸灯笼随处可见。
小田慎一的卧室相对而言距离前厅比较近,目送上司离开后他转身走进了屋内。
有幸踏入此地的人会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那些照明用的灯笼彻夜不灭,一直到天亮。
千里缓步走在幽静的檐廊下,深棕色的木地板嘎吱作响。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方圆一公里内几乎找不出鸟雀虫蚁的踪迹。
夜色已深,自头顶洒落的光线将他模糊的影子拉得极长,最终延伸到了院子里,与呈三角形分布的假山彻底融为一体。
千里的卧室在走廊的尽头,屋里亮着灯。推开障子门,室内的装饰物少得可怜。左侧靠墙的地方立着半人高的储物柜,柜身漆成了黑色,其上绘有一株开得正艳的八重樱。柜顶摆着一个红木制成的刀架,刀架旁一束洁白的卡萨布兰卡就插在细颈花瓶中。
他解下佩挂于腰侧的一振打刀,将它放回刀架,随即走进了相邻的衣帽间。
兜帽外套、围巾、高领衫,所有衣物尽数褪去丢到墙角的脏衣篓。踏进浴室之前从不离身的面具被主人压在干净的浴衣上,赤黑相间的般若鬼面旁若无人的狞笑着。
半小时后换上深色浴衣的千里回到卧室,从柜子里搬出寝具铺好床。钻进被窝,给手机解锁,然后点开一个由蓝白二色构成的图标,正中央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蜂鸟。
[咪达唑仑:大脑缺氧,想去海底逛逛。/鲸鱼]
发送时间刚过两秒,关注他好几年的一位熟面孔立刻在推文下方评论道:[咪达君又在写这种让人看不懂的‘随心贴’了。]
垂钓观潮,对方的昵称。
千里面无表情地回复道:[是日记。]
[垂钓观潮:哈哈哈,那也太短了。]
[咪达唑仑:不善言辞,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