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年说:“是一位叫陆纯的仙长,洲山人。”
陆纯?洲山人?
洲山靠近南国,同样也临海,现在南国那边因为皇帝的缘故,修道之风大盛,不论有没有灵根,都捏着指诀打着坐,想着万一哪天感动天道了给降下个灵根。
不过,洲山在北国范围内离京城是最远的,南国开始盛行修道也没多久,这陆纯一眼看出了李程年今晚的死劫,想来有几分真本事。
一般修道之人看凡人有没有劫难,多半是看他身上的生气变化情况,由生气状态配合掐算来推断这人还能活多久,但推断归推断,像乔末的水平,最多也是看个大概时间,因为他懒得动脑袋去算,在他眼里,凡人都要死的,早死一刻钟晚死一刻钟没什么差别。
这陆纯能把这时辰算得这么准,就算他修为不高,也是十分精通卜算之数。
但精通归精通,乔末还从未听说过擅长卜算就能把没有灵根的凡人,不,是绑定了紫薇之气的真龙天子带入道的。
“你别听他瞎说,”乔末有些不服气,“你根本就不可能入道。而且你现在身上的生气很不对,太过游离,所以还不算渡劫成功。”
李程年一愣,他慢慢转头,看向乔末:“小末,你……希望我立刻去死吗?”
乔末眨了眨眼:“你本来就应该在今夜死了呀。”
李程年看着这个一脸天真、说出的话却无比残酷的少年。
当年救他一命的仿佛不是他。
“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吗?”李程年艰难说道,“小末,你不肯带我入道,是因为想让我快点去死吗?”
乔末不明白为什么李程年会如此伤心。
身为凡人,死亡是既定的终点,为什么不肯面对呢?
乔末想了想,然后说道:“人总会死的。”
李程年看着乔末姣好的脸庞,月光清清冷冷地落在他的侧脸,金色的眼珠圆圆的,眼睛里是不解的情绪。
他曾经把乔末当做这深宫中唯一的温暖,但到了这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乔末不是人类,他是妖、或者是灵,他是入道的生灵,有着无穷无尽的时间和生命,他看待他这样的凡人,就如同凡人看待蝼蚁一般。
凡人会在乎一只蚂蚁的死活吗?不会。
所以乔末也不会理解人类想要长生的心。
“乔末,”李程年怔怔地说道,“二十多年了,你和我相识二十多年了,我现在要死了,你就没有一点的伤心吗?”
乔末敛眸,躲开李程年的目光。
“李程年,”他轻声说道,“我已经不知道活过了多少个二十年了,我经历过很多的生离死别。”
如果总是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而伤心,那他现在的心已经被切得细碎,伤无可伤了。
李程年的手伸出去,摸上乔末黑色的头发,从侧边把那捋金发挑了出来,抓在手里。
他苦笑了一下:“可你看起来还只是个孩子。”
小时候,他见到乔末,把他当成暖心的大哥哥,但这大哥哥比他还懒,比他还馋,御膳房今天做什么菜从来都是乔末比任何人都先知道。然而,他从来不像其他的猫那样偷肉,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坐在御膳房的门口,对着做鱼的师傅嗲嗲地“喵”一声,金色的眼睛里映出对鱼的渴望,矜持又可爱。
后来,李程年长大了,等他身高超过人形的乔末后,他完美地适应了从弟弟到哥哥的身份转变,给了小猫无尽的宠爱。
再后来,李程年大婚,乔末再也没有变成过人形。
从六岁到现在,乔末贯穿了李程年大半人生,看着他从一个天真的小太子,变成心狠手辣,懂得党同伐异的大人。
但乔末对他的任何变化,都是放纵的。
哪怕是李程年当着他的面杀人,他也不过舔舔爪子,伸个懒腰而已。
因为人都是会死的。
“我不想你因为这辈子长生的执念造下不可偿还的因果,”乔末说,“死亡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结局,但是人的死亡,应该让因果清零,对长生执念过重,会对你下辈子不好。”
“下辈子……”李程年闭上了眼,他现在才清醒,如果不入道,他永远都是一个凡人。
凡人和入道者,是不同的高度。
乔末覆上李程年的手,认真说道:“下辈子你会过得很好。”
“小末,”李程年睁开眼睛,他眼中已经平静无波,“如果我死了,你还会在这里吗?”
乔末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地摇了摇头。
李程年笑了,他现在的脸色很好:“明天陆纯仙长会再次进宫,他会帮我入道。”
乔末有些生气,为什么话题又转了回来:“他肯定是骗人的!你不可能入道,他虽然也许有几分真本事,那也绝对不可能帮到你!”
“但是南国的灵药,确实管用了。”李程年从他手里拿过翡翠药瓶,“陆纯算到了我今晚的大劫,他的家乡洲山靠近南国,小末,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乔末张了张口,然后小声说道:“那他如果是想害你呢?毕竟你也说了,南国也在虎视眈眈。”
李程年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带着些冷漠:“小末,我想好了,我会拟好圣旨,不论明天结果如何,这皇位,我都会传给太子。”
乔末想问,那北国呢?你的心里的宏图霸业呢?怎么就这样轻飘飘地放下了?
但他转念一想,反正李程年确实活不了多久了,他能在临终前看开点,也好。
李程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只是温柔地执起乔末的手,带着些轻松愉快的口吻说道:“小末,明天你也来吧,明天入道之后,我就能跟你是一样的了。”
入道之后,他能就从蝼蚁,变成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