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说,你叫张皓文?”艾广问道:“你的见识,倒是高过了我们这些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啊,只是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是不是一心为朝廷效力,无暇去细细思索这其中的缘故了呢?”
这话?一出,底下的官员们也不安起来,这明明就是说他们急于立功,不体恤民情嘛。指挥使王偊的脸色更是很不好看——上次功劳都被狼兵抢了,这次他想指挥着琼州各卫所的士兵多杀些黎人,谁知道自己的手下毕竟不如狼兵凶狠,黎人又怎么杀也杀不完,他现在只能打肿了脸充胖子,不断要求各县派兵支援,到时候援兵一到,多剿灭几个黎人部落,多少也能为自己挣回几分颜面,至于伤亡的兵士,再慢慢招敛便是。
“这孩子说的没错,”艾广掷地有声的道:“‘民?无信不立’,你们,包括本官,可曾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呢?若是按你们所说,假意招降黎人,却又将他们杀死,那往后这琼州岛上的黎人该如何安抚,如何治理?你们当中也有身为熟黎的亲人、下属吧?难道将来要将生黎熟黎一并赶尽杀绝吗?!”
“老爷……”张皓文又开了口:“方才是小人的一番胡言乱语,若是有不妥之处,望老爷您不要追究小人的责任。小人此次确实有军情要禀——这次来的路上,小人见到了那伙要投诚的黎人!”
“什?么?!”王偊有些坐不住了:“他们有多少人,驻扎在何处?”
“小人离开的时候,他们也已经举族迁移了,如今到了哪里小人也不知道。不过,他们人数很多,大部分都是精壮的男子,看起来非常凶悍,这一点,方捕快可以作证。”
“没错!”方大福终于回过神来,他卷起袖子,露出了和帕风交手的时候不慎被帕风划破的右臂:“小人在文昌县衙里也算是身手不错的,可那黎人一个个如狼似虎,小人连一个普通村民?都打不过,还被他划了一刀……”
“这……这……”王偊本身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方大福看似瘦弱,衣衫下的肌肉却很紧实,再想想自己手下那些丝毫无心恋战,被他七拼八凑组成的队伍,他竟然没有忍住当着众官员的面叹了口气。
一看王偊的反应,众人也都心知肚明,这仗,没法再打下去了。
虽说如此,该怎么下这个台阶,却仍然是一个摆在艾广面前的难题。众人的目光一时又落在了张皓文的身上,这个孩子又站了出来,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大人,虽然黎人凶悍好斗,但?他们前些日子提出要归降的事?情,却是真的。”张皓文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认认真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从这个孩子身上,他们终于看到了让琼州重归平静的希望。
“……事情就是如此,他们将小人和方捕快放了,但?吴捕快和唐小姐却被扣了下来,他们说下月初三会再派人到唐家去商谈归降的地点,至于他们要谈什?么条件,小人就不知道了。”
“这……是件大事。你们要好好准备。”艾广一转身踱步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黎人到底会提出何种条件,你们琼州岛上的官员和他们打交道这么多年了,也该能猜到一二吧?”艾广又抬眼看了看张皓文:“你最近刚和他们接触过,若是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特说来让大家听听。”
“小人倒是觉得,与其在此猜测黎人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不如诸位老爷一起商议一下,到时候若是他们归降了,应该怎么安置他们,如何帮他们安居乐业呢。虽说‘信’很重要,但?让百姓建立对官府的信念,让他们能吃饱喝足也是很重要的,小人以为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相辅相成……嗯。”艾广点了点头,心想,这孩子倒是个可塑之才。看他说话间引经据典,想来也上了几年学了,但?打动艾广的并不是张皓文能背出几句论语,正相反,艾广见过的从小读书的世家子弟也不在少数,张皓文不光是言行举止出众,而且既不迂腐,身上又有一种浩然之气,这两者的结合恰到好处,这大概就是《中庸》当?中所说的“不偏不倚,天下正道”吧。
艾广心有所悟,又抬手抚摸起自己的胡子来:“张皓文啊,你既然读过不少书,将来也必是衣冠中人,往后在本官面前,你不必一口一个‘小人’,就自称‘学生’好了!”
“是,学生谢过巡抚老爷。”张皓文忙道。虽然只是个口头上的称呼,但?张皓文也算捡了个大便宜。来年县试、府试上,谁敢跟他这个巡抚大人的“学生”为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