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就算我跌倒是个意外,那……那您也不能对书院里有些人妄议时事坐视不管呀,自从他来到咱们书院,这书院里每天早上晨读的时候,生员、童生四个斋房的人都跑去听他一个人胡言乱语去了,晨读的寥寥无几,就算学生想坐下?来静心?读几句书,也被他们吵的读不下?去了。先生……”郭处逊见一条路走不通,又转头攻击起丘洵来。这两个人今天他必须先扳倒一个,剩下那一个就好对付了。
“嗯……”唐乾之沉吟着,其实,他本人还?是很喜欢丘洵这个孩子的,他本来只是唐家的旁支,因为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这才被唐家二房三房看重,请到这里来做了一位训导,地位仅在唐旬之下?。这些年他也教了不少学生,贫富贵贱各种出身的都有,这位丘洵所发表的见解经常让他眼前一亮,只是,书院到底是个做学问的地方,要是书院里的议论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传播开,恐怕还?是不太好的……
“先生,学生的看法,倒是和郭兄有些不同。”正当唐乾之思考的时候,张皓文忽然开口了:“学生来攀丹书院读书,并非完全是为了学习四书五经,应付科举考试,科举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治世安民?,咱们琼州岛本来就地处偏远,消息不甚通畅,若是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将来离了岛,做了官,却只知道引经据典,搬弄书上的学问,这又怎么能做个扬名千古的好官呢?”
“那依你看,应当如?何?”唐乾之不自觉的站了起来,走到张皓文身前问道。
张皓文往窗外一指,院中大榕树的枝叶正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学生以为,作为一个读书人,应当做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学生昨日听丘兄谈论皇上?派人下?西洋之事,受益匪浅,况且学生听得清楚,丘兄言语中绝无针砭时弊之意。先生,依学生愚见,虽然道试只考八股,但乡试中,不也要考‘治国之策’吗?不妨以此为由,每隔一段时间就开一节‘策问’课,由山长或训导选择几个题目,让大家发言讨论,一来可以为乡试时写策论做准备,又满足了大家对时事的兴趣;二来这样的课上,您和其他训导可以在一旁指引,也避免我们私下?议论有什么不当之言,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好!”当听张皓文说道‘事事关心’的时候,唐乾之眼中的神色就已经变了,后来,张皓文建议书院里开‘策问’课,唐乾之心?中一下?子明亮起来,如?今的世道已经变了,先前成祖刚刚平定天下,对士子们的管辖比较严苛,如?今已是太平盛世,读书人越来越多,若是再向以往一样干巴巴的讲授四书五经,恐怕学生们会觉得越来越无趣,十?年,几十?年之后,琼州岛上?的攀丹书院还会是士子们最向往的求学之地吗?
这时,唐乾之看看张皓文,再?一看一旁郭处逊几人神态各异,不知所措的模样,此事到底谁对谁错,他已经心?中了然,不过,郭处逊的大伯平日对攀丹书院资助不小,郭处逊又确实在书院里受了伤,他还?要将此事上?报唐旬,看看他要怎么处置。
“哦?这个建议是张皓文提出来的?”后面精舍之中,唐旬听了唐乾之的话,望着外面陷入了沉思,当然,这么做还?是有风险的,不过好处也不言而喻,当一个书院所传授的不再?是死的知识,而是活的思想的时候,攀丹书院,甚至是唐家的影响力才能在琼州岛上?真正发挥到极致。
“没错,他后来还私下?里提议,咱们也可以开设一些投壶、骑射之类的课,帮助学生们强身健体,您也知道,咱们琼州地处南端,士子们往往不够高大健壮,到时候考乡试还?要坐船出海,长途跋涉,往年因为体力不支病倒甚至一去不返的人也不少呀!”唐乾之见唐旬似乎很感兴趣,心?里也更有底了,说的越发流畅,对张皓文也赞不绝口:“山长,还?是您看人准,这孩子乍一看文质彬彬,性子沉静,想不到却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呢!”
“不是我,是三叔公眼光好呀。”唐旬放下手中书卷,低声说了一句:“对了,他可曾选了本经?”
“没有,”唐乾之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他大概想选《易》,可如今我们书院里以《易》为本经的先生……”
“我知道了……”唐旬道:“三叔公自从回到攀丹,从没有再?收过弟子……不过或许,这是一件好事,对他来说如?此,对三叔公来说,也是如此。”
两人一起望精舍后面看去,那窗外就是一片广袤的农田,无论是官府办的义学,大家族的学堂,还?是像攀丹书院这样介于私学、族学、官学之间的书院,大多需要田产来供应平日的开销。书院后的这块田属于唐家,就是唐家专门用来支持攀丹书院的“学田”。
田埂旁边,立着一座十分不起眼的草庐,庐前一道篱笆围着,隐约可见院里一位老?人弯着腰慢悠悠打理花草的身影。
两人同时收回目光,互看了一眼,唐旬先开口道:“书院是学生们求学之地,仗势欺人的歪风不可滋长,你先回去,对那几个在斋房里故意生事的童生,不论是谁,一并从重发落,如?有再?犯,就让他们的父兄来把他们领回去吧。”
“至于张皓文……既然他确实是个可造之材,那你就好好教导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