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罗铮不放心地看着一言不发的赫连倾,他定了定心神,道,“城中武林人士众多,今日林中一战很快便会传开,我们要赶快离开灵州。”
赫连倾一身血衣太过扎眼,好在此时天色阴濛,黑压压的乌云围聚灵州城顶,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雨,以冲刷掉城北山林中堆积的血腥和仇恨。两人着轻功一路往东,出了山林在一处不起眼的废旧宅院落了脚。
那宅院看起来年久失修、破旧不堪,屋内却干净整洁,应有尽有,正是听雨楼在灵州的另一个藏身之处。现下此处空无一人,加之外面阴云密布,屋内便更显阴森昏暗了。为避人耳目,这处废宅从未用过明火烛台,二人在一片晦暗中安静了许久,倒是那向来话少的忍不住开了口。
“庄主,”罗铮犹豫了一下,又轻声唤了一句,然后语速略快地说道,“按照计划,何都现下应是已带人撤离白府,其余三地的暗光也会在入夜之后动手。我们……先离开灵州可好?”
习武之人目力极好,即便一片晦暗,罗铮仍是看得出赫连倾的满面冷意,他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些许慌乱。身为杀手暗卫,他本身对很多事都会不自觉地无动于衷,但时至今日,对于眼前人,哪怕只是眼神间的些微变化,他都要在心里转几个来回细细琢磨。尤其是……刚才在他杀了鹰梨婆时,赫连倾的眼神……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恐惧和失落一齐涌上那人的眼睛,那一瞬间的脆弱让罗铮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害怕得手足无措。
赫连倾仿佛从入定中清醒,他看了看罗铮,未如之前人所担心的因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他眸中血色尽褪,只是神情更显冷峻。
赫连倾盯着罗铮的脸,眉峰渐松,表情似是有些伤心和遗憾。
他生来便是个心思剔透之人,只是自小心智未成之前便被迫见生见死,一夜之间从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变成了孤身复仇的少庄主。巨大的恐惧和疑惑终变为了无边的愤怒和仇恨。
对报复的渴望让他撑过了这十五年,可到了此时,一切将要终结的当下,赫连倾感觉不到一丝快意。
他脸上闪过少有的迷茫之色,微低下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极具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不久前他还想象过以后,那是别人口中所说的“漫长人生”,对此他甚至认真地有过期待。
这些年他不得片刻喘息,可到底老天也不愿给他留一点念想。
当真无趣。
罗铮隐隐感觉得到眼前人身上那许久未见的冷漠,那是赫连倾掩盖一切情绪的躯壳。他的一腔热血和性命都倾注在这人身上,可他想象不到的是,他救了赫连倾的命,也亲手斩断了赫连倾自我救赎的机会。
那一刻他真的只是走火入魔吗?
此刻的赫连倾似乎是清醒的,他终于复了仇,也终于知了错。
错了,且从开始便没有认错与挽回的机会。
这世上,一切终有了结。
唯独愧疚没有。
他不怪罗铮,也清楚地知道无法再如从前如所期,和他做最亲密的事,说最甜蜜的话,汲取他这辈子一旦想起,心就会随之颤抖的温暖。
并非是丝毫不做抵抗的妥协,可稍一晃神,眼前便是那张十五年来都不曾忘记的脸,那是他连照镜子时都曾厌恶过的眉眼。那女人口吐鲜血在自己面前倒下的画面以及持剑之人闪过青筋的额角和涌尽杀意的眼睛,不断地提醒着他,未完的道歉和即便说出口也绝得不到回应的请求——有多么可悲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