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喜来不及浮上嘴角,罗铮猛地捂嘴转身,剧烈地咳了起来,鲜血瞬间从指缝中溅了出来。
“罗铮?”赫连倾心里一紧,忙出声唤道。
“我没事,属下没事!”罗铮背过手去擦掉唇边血迹,顾不得手上和脸上有多惨不忍睹,凑近一些哑声道,“我去叫医仙!”
赫连倾昏迷太久又发了一夜高热,虽然醒了过来,但整个人仍旧昏昏沉沉,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罗铮所说的医仙是谁。
他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便又闭上眼睛缓了缓,直到唐逸唤师父的声音传来,他才猜到自己是被带到了觅云坞。
难怪能捡回命来。
唐逸被一脸血的罗铮从睡梦中叫醒,骇得差点背过气去。
“出什么事了?”唐逸坐起身,一脸惊恐地问道。
“庄主醒了!”罗铮抓着唐逸不放,“医仙呢?”
老医仙天未亮就起了,背着药篓去了后山,唐逸在院中喊了两声,未得回应,便叫了张弛他们上后山去寻。
撑过这一夜,赫连倾算是被医仙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唐逸松了一口气,他昨夜在门外犹豫了几次,见到罗铮一刻未停地用药给庄主降温,思来想去现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便未忍心推门进去打扰。好在辛河子起了作用,庄主已经退了高热,只是能这么快便醒过来是他没有料到的。
难不成他真的听到了罗铮说的话?
唐逸心下颇有疑惑,一时像是忘了自己师父医术高明之事。
赫连倾手腕处的伤尚未恢复,切脉自然不便,唐逸请示过后才有动作,比对待罗铮等人时态度恭敬了几倍。
唐逸伸出双指,在赫连倾颈侧停放了许久,才收回手道:“庄主比我预想中醒得要早一些,脉象上也见好转,但庄主伤势颇重,仍不可掉以轻心。若有任何异样,庄主切莫忍着,务必告知于我。”
“嗯。”赫连倾疲惫地眨了眨眼,应了一声。
“待我师父回来,再让他看看。”唐逸笑了笑,赫连倾醒了,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看他。”赫连倾眼神转向一直立在床边的罗铮,示意唐逸。他神志尚有几分恍惚,又实在放心不下刚刚突然呕血的人。
唐逸顿了顿,转头看了罗铮一眼,精神尚可。庄主醒来于罗铮而言,本就是一剂强心之药,呕血多半是心绪过激牵动旧伤所致。
罗铮屈膝跪到床边,平视着赫连倾道:“属下很好,庄主不要担心。”
唐逸亦看回赫连倾,斟酌了一下才道:“只要庄主……”
话未说完,却被老医仙给打断了。
“醒了?”医仙小跑着进了屋,一脸的惊喜神色,“这一夜的情话,当真管用了?我瞧瞧!”
话音一落,除了医仙满脸兴奋,其余人神色各异。
罗铮眉头紧蹙越发担忧,赫连倾则云里雾里未及反应。
唐逸无奈叹气,起身让位,让他的医仙师父挤了过来。
仔仔细细诊看一番后,医仙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高热退了,接下来他便不担心了。
“小赫连啊,你终于醒了!你若再不醒……”医仙语重心长,边说边转头看了罗铮一眼,而后愣住,问道,“你可知自己一脸是血?”
罗铮自觉此刻自己实在不该是被关注的人,因此在老医仙要求他去洗漱干净再将为庄主准备的药膳端过来时,只是忍着不舍又看了赫连倾一眼,便起身出去了。
罗铮端了药膳,往赫连倾所在的竹楼去时,医仙已经出来了,他边走边与唐逸说着话。见到罗铮时,医仙略显忧虑地对着他道:“给小赫连备的参汤,你也喝两碗吧。”
“多谢医仙。”罗铮点头应道,脚步却未停顿。
医仙一脸欣慰,转身看了看罗铮离去的背影,笑着对唐逸说:“得救了,两个都得救了。”
赫连倾醒来时还不甚清醒,不过片刻,伤口的痛意也随之醒来了,且有越发清晰之势。许是因为昏迷太久身体虚弱,因此忍痛能力也下降了许多。他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忍了半晌,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倒比未清醒时还难看了两分。
因此他刚醒来那几日,反倒越显虚弱,清醒时少昏睡时长。
罗铮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每次赫连倾短暂醒来,都能看到罗铮一脸关切的样子。可他撑不了多久便又昏睡过去,不知是药效所致还是身体根基有损,总之昏昏醒醒让人十分担心。好在醒来后他的伤势便恢复得很快,不过几日,他已经可以在旁人的搀扶下坐起来了。
直等到赫连倾内伤稍好、心脉复原,唐逸才敢大胆施针下药。
断筋之伤便拖得久了些,若要医治须得再开创口,医仙也别无他法。
这一日晚膳后,唐逸又在赫连倾手臂上定穴施针,连走几处大穴,然后默默收了银针。
唐逸一脸心事重重,看也不看正坐于他对面等待结果的人。
赫连倾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面色深沉的,抬头看向一直站在床边紧紧盯着唐逸的人。
“水。”赫连倾道。
罗铮一怔,立刻转身去桌边倒了杯水端过来,递到赫连倾嘴边。
唐逸一言不发看着突然要水喝的赫连倾。
赫连倾笑了笑,微微凑过去喝了一口,却道:“凉了。”
闻言罗铮握了握手中瓷杯,收回手,锁眉看着眼前的人,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属下再去煮壶新的。”
接着再未有任何耽搁,快步走了出去。
屋里那人的心思,罗铮哪会不懂。
估摸着人已走远到听不清屋内人说些什么,赫连倾才开口,已没有方才要水喝时的温和。
“说吧。”赫连倾蹙了蹙眉。
眼见着庄主把罗铮支走,明显不欲他内疚难堪,唐逸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这些日子以来,庄主手腕的伤他已诊过多次,情况颇不乐观。当时庄主命在旦夕,断筋之伤实在不是容易处理的。
唐逸稍加思索,开口道:“断筋可接,只是日后轻易不可再使剑。完全恢复前,庄主的离魂掌怕是不及之前的五成威力了,而且……”
唐逸犹豫了一下,赫连倾看着他,未接话。
“恐怕会留下痹症。”唐逸皱着眉解释,“断筋之后拖得太久,想恢复如初要困难许多,且难免有些遗症。”
赫连倾听后点了点头。
唐逸又道:“不过庄主不必太过担忧,若能坚持锻炼,再定期施针敷药、辅以按摩,完全复原也不无可能。况且觅云坞珍奇药草不在少数,以我师父的医术,假以时日必定能找出更好的办法。还请庄主莫要心急。”
仿佛腕伤能否痊愈,会否留下遗症都无甚要紧,连武功受损也没让赫连倾变一变脸色。
他半句也未多问,只是回道:“那便有劳医仙了。”
断筋接起来有些遭罪,唐逸与赫连倾仔细说了医治之法,又定好时日,才收起药箱准备离开。
“让罗铮回来吧。”赫连倾吩咐道。
“是,其实……”唐逸顿了顿,破天荒地管起了闲事,“罗铮不太好。”
自淮阳到觅云坞已然月余,罗铮从未主动休息过,每夜都是熬到撑不住了才睡过去,片刻后又惊醒,再熬到撑不住,如此往复,整个人日渐消瘦。
“嗯。”赫连倾点了下头,他每日看着罗铮强打精神的样子,自然不是不担心的,“可有办法?”
病在罗铮心里,因在自己,到如今往事已矣,哪怕真的重来一回赫连倾也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此事道不得歉,否则与再往罗铮心口插一刀无异,因此赫连倾才会如此一筹莫展。
“这……”唐逸略一沉吟,回道,“属下能做的只是用药迫他睡上几个时辰,却不能长期如此,否则人也要废了。”
“那便用药吧。”赫连倾道。
“庄主,医外伤容易,内伤也不难,以他的身体和功力,本该是我用药几日便能恢复得差不多的,可他这是心病。”唐逸难得又多了几句嘴,只因连日种种实在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你只管用药。”赫连倾顿了顿,“他需要休息,就让他睡在这儿,我守着他。”
“是。”唐逸领命出了门,既然庄主有打算,便不容人置喙了。
赫连倾倚靠在床头,垂眸看了看刚施过针的两只手,眼下他的手指仍是动弹不得,试得狠了便从手腕处爆出钻心的疼,他蹙了蹙眉有些不耐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有人推门走了进来,然后就是往杯中倒水的声音,倒完水的人走到了床边。
“庄主还渴吗?”罗铮问。
赫连倾睁开眼,微仰着脸看向他,笑了。
“渴。”他说完往前凑了凑,等着罗铮。
罗铮知道面前人不是真的渴,但还是端着杯子轻轻地喂给他喝了。
是凉下来的温水,还有些浅淡的甜味。
赫连倾笑着问:“加了蜂蜜?”
“嗯。”罗铮点头,把杯子放回原处。
“唐逸说断筋可接。”赫连倾突然道。
“嗯。”罗铮应声,走回床边坐下,认真看着赫连倾。
“只是恢复得慢一些,平日里端茶布菜,喂水喂饭,还有些……”赫连倾眼神往下走了走,才戏谑道,“私事,都要靠你了。”
“是。”罗铮认真地点了点头。
赫连倾笑了起来,逗他的时候,这人从来都一副认真模样。
“过来,陪我躺一会儿。”赫连倾笑着往床内挪了挪。
“好。”罗铮和衣而卧,躺到了赫连倾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