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左侧是何器官?在下竟闻所未闻。”
“人体神奇,恕吾等无能为力。”
......
这病有阵子没犯了,谁想它会落井下石。
阵痛愈发密集,潮水似地一阵高过一阵。她佝偻起来,脚下飞剑打了个滑,带她垂直跌落。
阵痛与失重感相携而来,她嘴唇蠕动几下,却无力驱动飞剑。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树枝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划出细密血丝。
望着远去的天空,杳姝张了张嘴,千般念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就要这么死了?
这平庸,可笑,又荒谬的一生。
她这辈子做了什么?成天忙活菜色、衣服、洒扫。到头来,只得到一句‘无关紧要’的评价。
而下一瞬,她会砸到地上,眼前一黑,失去所有知觉。不知是否真有地府,她娘亲会不会痛骂她?但最有可能的是,她会像玄天山周的普通雾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下一个清晨。
她死后,会有人替她惋惜吗?会有人来坟头祭奠吗?而宋谨还是那个受人敬仰的浮云官。千年之后,他或许能在青史上留下姓名,而她,不过是他身边无足轻重的一道剪影。
强烈的恐惧摄住心脏。
她不想死。
她后悔、不甘、愤怒。
她愿意用残余的生命发光、发亮,像飞蛾一样燃烧自己。一定要让世人知道,曾有个叫杳姝的人来过一遭。
千古留名,才算死而不朽。
这念头愈发强烈,引得心口发烫,几乎灼伤皮肤。
下一瞬,热意开始向全身蔓延,直至指尖的经络。血液随之蒸腾、翻滚,将衣物焚烧殆尽。她痛呼间,鼻腔和嘴里涌出一股股白色热气。
她越过层层云雾,一头撞在护山结界上,晕了过去。周身热气温柔地缠住她,裹成糖膏似地一团,托着她缓缓下落。
若有玄天弟子在此,定会惊呼出声。因为热气粗暴地将世间第一宗门的护山结界烧出了一个大洞。
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然而这些,杳姝都无从知晓。剧烈的疼痛中,她嘶哑地呓语:
“我不想死……”
.
“我不想死!”
杳姝从柔软的榻上坐起。
窗外映入温煦阳光,耳际传来孩子的玩闹,与妇女吆喝声。
一个嘴角带痣的中年妇女正推门进来,将汤药递给她:“杳婆婆醒了?喝药吧。”
墙角放着一把拐杖,橱柜上有银牙与假发。腐朽而陈旧的气息在房中流窜,那是年老特有的味道。
——这房间的前主人,刚在上月去世。
杳姝这才想起,自己已不在玄天都。
那日从山麓醒来,她不但没摔死,身上连条伤痕也没有。杳姝带着一肚子疑惑,去了玄天都最大的灵兽车站。
只是去哪里呢?
背后嘈杂纷繁,兽类发出不耐的响鼻。腥臭的鲮鱼砰砰撞向水缸,她闭着眼,从迎客台前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旅游宣传符——
【仙乡·你的世外桃源】
‘修仙联盟’联合四万宗门,占据了修仙界九成地界。杳姝身处的玄天都乃仙盟首府,而仙乡,则在仙盟最偏远的西南角,再往前就是喧嚣凡界。
——是边缘中的边缘。
仙乡有个名为‘仙女宗’的落魄小宗,专接收不幸的女修,后发展成了纯女修宗门。杳姝攥着一纸宣传符,换乘了十辆灵兽车,才抵达这个乡野山村般的落魄小宗。
眼下,夏嬷嬷收了碗碟,通知沉思中的杳姝:“晚上和夕阳阁一起去逛逛仙市,我替婆婆报名了。”
夕阳阁是老年人活动中心,俗称养老院。
夏嬷嬷受过老年护理培训,统筹夕阳阁大小事宜。她见杳姝高寿,直接将她划入了需精心照顾的老人行列。
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家,更要多出去走走,和同龄人散心。
夏嬷嬷自信地判断。
杳姝心思全不在她身上,敷衍地嗯了声。
夏嬷嬷走后,她从袖中拿出铜镜,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镜子。
端详着眼尾皱纹,杳姝想起了十日前的经历:
那日她跃上灵兽车,在爱心专座上喘气。才坐了两站,就有位老太太上车,拄着白玉拐杖挤在她面前,重重咳了两声。
杳姝掀起眼皮,同她对视两刻。
这老太……莫非是要她让座?
笑话,她瞧着比这老太还老。杳姝低头专心阅读。谁想那老太不依不饶地跺脚,一屁股坐地上,哭天喊地:“现在年轻人太不像话了,一点不懂尊老爱幼唷。”
附近两位的剑修起身,投来责备的目光。只是那目光里,还夹杂着猝不及防的惊艳。接下来的旅程,几乎每个乘客都会有意无意地打量她,仿佛她是个绝世美人。
这躺车,杳姝坐得是如芒在背。
她在下一站匆匆去了茅厕,望见铜镜那瞬,她彻底呆立在原地。
镜中是个皮肤瓷白的年轻美人。
美人气质干净冷然,流云般的微卷发披了一肩,却长了一双未修剪过、斜飞入鬓的倔强浓眉。
这确是杳姝的脸。
只不过相隔了两百多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