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地害怕。
但比起死亡,她更怕寂寂无名地死去。可惜这些姑娘们太年轻,尚未领悟到这点。
年轻姑娘们似懂非懂,却多少被她的情绪感染。方才领头的胖姑娘咬咬牙:“我要去!婆婆,我邱蝉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最终决定前行的,还有五人。
接下来的路程,水松愈发高耸,几乎遮蔽天色。微凉的空气静得发慌,只能听见赶路时的窸窣声。
凭借多日经验,她们避开了夜间活动的藻鱼,一路无恙地抵达目的地。隔着几里,杳姝就将斗笠戴上,远远瞥见了百年球果的辉芒。几位结丹修士或站或坐地闭息等待。其中,也有同她组队的玄天修士。
见是一群妇孺在,众修士匆匆扫过便不再关注。
小松鼠用爪子勾了勾她的手心:“正是夜深人静时,他快来了!”
“谁?”
“这片松林的‘万籁之主’。”
话音未落,便听到——
“春色渐浓,渐浓,渐浓啊——。”
“小莺歌唱,歌唱,唱啊——”
远方突然传来不成调的、断断续续的歌声。见状,本在调息打坐的众修士凝神睁眼。杳姝抬头望去,只见有一方木舟缓缓驶来,划开涟漪层层。一个戴着斗笠的背影端坐船头,身边放了一盅酒,船头点着青色灯笼。
一个钓鱼翁在自酌自唱。
此情此景,怎么瞧都觉得古怪。
杳姝还在困惑,却见船中人抱着琵琶回首,雪白的中衣上方,赫然是一个丑陋不堪的藻鱼头颅。他长着暗黄鱼眼,脸部鳞片青黑,胡须垂至地面,同水藻纠缠在一起,诡谲非常。
“这是……”
“一条爱唱歌的千年藻鱼精,他觉得大家吵,将声音都吸走了。”松鼠小声解释,“绕过他,才能摘得百年球果。”
见到来人,藻鱼精唱得更为卖力。
修士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几人对视一眼,相携飞近,郎声道:“鱼公子,能否多唱几曲?”
那鱼头人用硕大的暗黄鱼眼瞥了众人一眼,既高兴又怀疑:“我唱得好听?”
“自然。”
鱼头人拈须拿乔,几番推拉后,终于抱着琵琶弹唱起来。他唱的是古调,曲调缠绵悱恻。
而另一侧,几位玄天修士视图绕过藻鱼精,悄悄逼近果实。然而他们刚触上水松,歌声戛然而出。藻鱼精放了琵琶跃入湖水,掀起巨大水花。
“你们骗我!”
“真以为你是琵琶女?”修士冷笑一声,“老子耳朵真是受罪。”
这话引得鱼头人大怒。他振开一道波纹,将几人甩到极远处。修士们捂着胸口吐血。一时都没能再起来。
见鱼头人陷入狂怒,其他修士也加入混战。然而在这条千年鱼精面前,只有玄天修士能坚持过三息。一时间,修士们不是没有胆子,就是身负重伤。
不顾邱蝉阻扰,杳姝忽地飞出,落在鱼精身前。
他鱼眼眯起,将杳姝从上到下扫视一番:“有本事就越过我去取,别搞花招。”
玄天修士也落在身侧,他困惑地瞥了眼前的老人家,只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但他很快冲鱼头人道:“我也来。”
至此,居然只有他俩还在坚持。
杳姝当下使出最强的困境,引得观者惊呼一声。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的幻术被鱼头人一杆打散。那边玄天修士与鱼头人缠斗得更为激烈。可鱼头人有合体修为,他对付起来甚是吃力。
数十息的缠斗后,他被鱼人拍中胸腔,吐出一口鲜血,一时竟没再爬起。
“师兄!”
几位玄天弟子冲上前,“没事吧?”
“咱们已经有十数颗百年球果,接下来的不要也罢。”
“这只是一次小试炼,汝等无需伤及根本。确保能拿第一即可。”
临走前,他瞄了一眼那仙女宗的斗笠老妇,见她却还没停下来的意思。她一次次上前,又被更重更惨地打回来。
倒是坚韧不拔,可惜不懂过刚易折的道理。
他暗叹一声,道:“回罢。”
“婆婆,咱们不拿了。”邱蝉红着眼抱住她的纤瘦、干瘪的腰身,“没关系的,只是一个比试而已。”
就连鱼头人也道:“小丫头,你修为太低,放弃吧。”
杳姝充耳不闻。
蓦地,秘境天空出现光辉,那是通道开启、秘境结束的标识。
最后一次了。
杳姝咬牙冲了上去。临近鱼头人时,她再次默念困术,然后瞄准水松的果实,使劲一拽——
在这短短一刻里,她脑中飘过无数念头。她或许是在坠崖时疯了,才会做出这些令世人不懂的事。她想起在仙阙上的上万个日夜,想起镜中自己日益褶皱的眼纹,还有宋谨逐渐淡漠的反应。最后,她想起了坠崖那刻,即将死亡的感觉……
是的,死亡。
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那即将失去一切的不甘与绝望。
那时的人,若能捉住任何一根稻草,都会嘶喊着拼上一切。那一瞬间,她方才懂得,为何如此多的名家画作里,都有痛苦之人伸手向神灵深深祈祷的画面。
所以当杳姝醒来后,她将每天都当成了祝福与恩赐,当成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要发光发热,千古留名,这是她对自己许下的承诺。若真为自己活过一次,死亡也不再那么可怕……
越困难的事,越要迎难而上!死不放弃,方是她人生真谛。
下一秒,视野百八十度旋转。她再被鱼鳍掀翻。
杳姝动了动指尖,每寸肌肉都在颤抖哭诉。那古怪的心侧不断跃动,似乎在呼吸间调节痛楚。她绝不放弃地伸出染血的手臂,再次尝试,那鱼头人却道:“你听我唱一回歌儿,我就给你怎么样?”
杳姝脑袋昏沉,隔了良久才反应过来。
“啊。”
鱼头人郑重地拿起琵琶,拨动了第一根弦。
还是小鱼崽时,他见过人类的琵琶女坐在麓川上迎风弹唱,当时觉得美不胜收。能够化形后,他日夜都在凭记忆模仿。然而,同族的藻鱼子女们尚未开化。他唱了很多年的独角戏。
“春夜浓啊,寂静河畔,公子谁人怜惜?春夜浓啊,采莲女啊,划桨□□——”
秘境穹顶的光芒愈发盛放,试炼修士周身浮起淡淡银光。那鱼头人还在动情地弹唱,眸光潋滟。小松鼠悄悄从杳姝袖口钻出,勾勾邱蝉的手,一溜烟窜上了树。
这或许是鱼人此生最后一次真正的表演。
他落下最后一句时,杳姝等人恰好完全消失。
鱼头翁停下拨琵琶的手,望着随风摇曳呼啸的松林,轻叹:“规则……开始变了。”
他抿了口酒,让寂静重归这片春夜的池。
.
广场中央,修士们一一闪现,或沮丧、得意、憔悴、平静,忙不跌地寻找同伴。
女修们第一时间冲向浑身是血的杳姝。她已无法支撑自己,腿一软就倒在邱蝉胸前。但她随即摊开手心,发现那里有一株散发着荧光的果实。
“这是……”
“千年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