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傻,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杀了元启。”崔晚晚轻轻笑着,眸色却?渐渐变得?哀愁,“他还以为救了我……”
可难道不是吗?他把她从肮脏黑暗的沼泽中拉出?来,帮她把被权力?碾碎的骨头拾起来,又用包容和爱意一点点黏好,让她重新?站直了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玩物。
他是真的救了她啊。
原来除了父母兄长,世上?还有人会真心爱她,即便她的过去狼狈不堪,他依然待她如珠似宝。
“二哥,他是不一样的。”
夜风拂过草野,沙沙声一片。
崔浩始料未及她竟对一国之君情根深种,见状不免焦急,道:“再不一样也是天子!江山社稷、祖宗基业何其重要!他不会只?顾儿女情长,更不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况且你喝的那?碗药——”
“我知道。”崔晚晚打断他,抬眼再也无需掩饰自己的心酸,泪珠滚滚,“我生不了孩子,我知道。”
按照大魏皇室祖宗规矩,中宫无子甚至可被废黜。崔晚晚要做皇后,就要有自己的儿子,或者她也可以一辈子当个无儿无女的贵妃,眼睁睁看着别人为天子生儿育女。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从其他嫔妃那?里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可是她已知晓了拓跋泰的身世,怎么还能这样做?她的郎君自幼饱受骨肉分离之苦,母子相见却?不能相认,这已经令他抱憾愧疚终身,她怎么忍心让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在他的孩子身上??那?是他的孩子啊,流着与他相同的血液。
这是一场无解的棋局,怎么走?都是穷途末路。
崔晚晚抬手拭泪,哽咽道:“这次我不是任性,我只?是、只?是贪心了一点点……我想?过好今年,就今年。”她扯着崔浩的袖子,仰起脸泪痕斑驳。
“二哥,给我些时间,我不想?遗憾。”
崔浩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看她痛不欲生自己也心如刀绞,他妥协叹息。
“小晚啊——”
湖边夜深露重,待到平复心绪,兄妹二人离开此处,往营地回转。
此时崔晚晚脸上?已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又恢复了明快娇俏的神情,背着手蹦蹦跳跳:“待会儿那?个人要是发?火,二哥你要帮我挡一下。”
崔浩不满自家小妹三句不离别的男人,哼道:“莫非他要打你?”
“打是不打,但他磋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崔晚晚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我怕得?很。”
崔浩皱眉,心想?什么磋磨?十?八般酷刑?
可还没等他们走?几步,赫然见到拓跋泰矗立在不远处,夜色银辉下一道岿巍身姿,他背对着月亮,脸庞隐藏于阴影之中,一时看不清神色。
崔晚晚暗道不妙,连忙先发?制人:“陛下,他是我二哥,崔浩。”
可千万不能让他误会自己要私奔之类的,否则又是一场醋海翻波,随时颠碎她这只?小船。
拓跋泰还是一动不动,嘴角绷紧一声不吭。
“郎君?”崔晚晚猜他还在生气,朝着他走?过去,像从前那?样好言哄道,“别气了呀……”
拓跋泰拔腿抬步,目不斜视的样子,却?在与她相遇时擦肩而过,径直走?向后方的崔浩,猛地动手。
崔浩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了狠狠一拳,嘴角都渗出?血来。他怒极反笑,顿时暴起还击。
这边的打斗动静很快引来了其他人。拓跋泰武将出?身杀伐悍勇,招招都是冲着置人死地去的,而崔浩闯荡江湖武艺不凡,加之心中憋着一股气,反击也不留余力?,二人打得?不可开交。
白崇峻以及房英莲,还有斛律金和他的两个儿子,加起来总共五个人一齐上?阵,这才好不容易拉开了缠斗的两人。只?见拓跋泰和崔浩各自负伤挂彩。
崔晚晚简直气炸,上?前去踢了一人一脚,呵斥道:“你俩能耐了啊,当我死人吗?!”
贵妃发?怒这才震慑住两个男人,他们被扯着回了营地,分别塞进不同的帐篷。
崔晚晚先去了崔浩那?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数落了他好一通,然后把人交给房英莲看管上?药,这才去看拓跋泰。
营帐门口正?好遇见白崇峻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伤药,看样子还没用。白崇峻见到她欲言又止,一脸纠结。
“让我来。”崔晚晚径直接过药,对着他莞尔一笑,“县主与我二哥在一处,白将军不去看看?”
白崇峻一听,脑海里瞬间勾勒出?崔浩那?厮在帐篷中宽衣解带,房英莲含情脉脉给他上?药的情形,一股脑儿把药瓶子塞给贵妃,自己急急忙忙跑去“捉奸”。
崔晚晚打帘进了帐篷。
拓跋泰坐在一张矮榻上?,微微垂头,听见动静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如石塑那?般毫无生气,看不出?悲喜。油灯昏黄,地上?铜盆里蓄着清水,崔晚晚拧湿了帕子去给他擦额头的伤口。
他没有躲开,任由冰冷激痛伤处,波澜不惊。
崔晚晚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细致地照顾过任何人,她擦拭掉血污,又把伤药抖出?来,用帕子捏起一个小角,一点点沾着涂抹在伤口边缘。
拓跋泰仿佛感知不到痛,任她如何摆弄,始终垂着眼帘,遮住眸中神色,连余光也没给她一缕。
“阿泰。”
崔晚晚把帕子和伤药放下,挨着他坐下来,脑袋轻轻靠上?他肩头:“你听见了吧。”
帐篷外面?刮起了大风,呜呜作响,很像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