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中秀才后,颇有一番交际,今儿个这位乡绅宴请,明个儿那位大人有请,他那交际再?也不仅限于那些小商小贩之中,金樽清酒,觥筹交错,沈三有些飘飘然,不禁感叹,这大丈夫立于世,当真?应有个功名?。
念及这般造化?皆因范先生,又思及他岳母,当日若非他岳母心生善念,将范先生带回来,亦是没得今日。他岳母也是女中诸葛,思虑甚密,方得留住先生。又给岳母多?上了几炷香,告知中秀才之事,权且慰藉。
江氏妻凭夫贵,女眷的交谊扩大不少,亦是扬眉吐气一番,那十年前嘲笑她交给一穷小子?,且看今朝。
沈三有功名?亦有财有貌,那也不乏以送婢女之名?送妾室之人,沈三心中警醒,知那妾室为乱家之根本,且推拒之,隐晦暗言:内有母虎。
众人恍然,且罢手。那沈夫人瞧上去这般柔弱乖顺,这关上门,竟是有这般御夫之道!
江氏不知自个儿被按了个母虎的印象,心中也警惕起来,她夫婿有钱财之时,也不是没人惦念,可那些个无非是那边的豆腐西?施,沈三洁身自好,向?来不去那烟花之地。待那有了功名?,却不一样了,这隔三差五富贵人家皆想递给好,当真?是防不胜防。她自是也不愿做那外人口中的糠槽妻,对那容貌之事更为在?意了许些。
家中亦是要添些下人好不让人落下口舌,然家中主人着实?少了些,且只买了两个婢女,做些端茶倒水之事,再?者照顾那小蜜娘,她且也五岁多?了,正是玩闹的年纪,她也没法一直盯着她,有一人看顾着,倒也是稳妥。
前院里,买了个跑腿看门的小厮,福伯年纪大了,江河算不得下人,沈三那书局越做越大,江河忙着沈三外头的事儿,这家里头也顾不上。
买的那两个丫鬟皆是十三四岁,打那穷苦人家出来的,江氏观其性格老实?,又是勤恳,且也放心。江氏亦给沈老头沈老太买了一个婆子?,这儿子?家中用上了下人,那老爹老娘还没有,沈老头沈老太虽再?三拒绝,江氏那句“若是传出去且被人戳脊梁骨”,两老念及儿子?,才收下了。
家中虽添了下人,但也没多?大变化?,该是自己做的亦是自己做。
范先生不喜他那般有些成绩便得意忘形的姿态,也不道,只瞧着沈兴淮亦是勤勤恳恳地同他读书习字,心中稍有慰藉,却又恶狠狠地想,连自个儿子?都不如。
对此子?亦是有几分感慨,他倒是个有恒心和毅力的,这三年来,无论刮风下雨的,早上醒来便是绕院子?跑上个一两圈,再?是十张大字。其父中秀才,也无那欣喜若狂之态,只道:“阿耶是阿耶,这秀才功名?又非世袭。”勤奋有余,亦是聪慧清醒,实?属难得。
范先生待他倒也有几分疼爱,虽不比蜜娘。那孩子?心智早熟,心思细密,且有些大人也比不得,范先生亦是没法拿他当孩子?待。人非草木,这几年间?,日日相对,没个祖孙情,也有个师生情。
那蜜娘是他打小看到大的,从那几个月大,到会走会跑,会喊人,这些情谊自是非比寻常,亦是范先生舍不得走的原因之一。
沈三参加那宴会,被那些个乡绅土豪要诗作要对联,他有些小聪明,稍微也能?应对一些,且次数多?了,便也头疼,到范先生那儿,想求些对联与诗作亦或者指点一番。
范先生最近本就?看他不爽得很,哪肯愿意教他,且那嘲讽道:“那秀才老爷怎得连诗、对联都不会,这功名?可实?在?不?”
沈三那功名?怎来的,范先生当是最为明白的,一是那一年当中努力苦学,又得他提点些小窍门,二是他亦有些小聪明,运道好,要说真?材实?料,倒也只是半罐子?水。
范先生冷哼一声,侧过身去不看他:“你那半罐子?水,且也别乱晃了。我?那诗作给你,可有那脸面拿出来?想想你这一个月,且飘然不?”
沈三被他那讥讽得也有几分心气上来:“先生本就?知我?这考功名?本就?是为了利禄,先生当初劝我?考功名?之时,也说那大丈夫且应有点功名?地位。”
范先生被他那气得,手头那本书就?这般砸了下去,颇感失望:“那功名?全非你朝世人炫耀吆喝的东西?,是让你不被人低贱。你以为考个秀才便是天下无二了吗?我?怜惜你之才能?与资质,方拉你上正途,且非你如今那纸醉金迷、好大喜功之态。这世间?的秀才有多?少,你不过侥幸得之,你真?以为那些人当真?是敬重你,愿同你来往吗?且不过看你年轻,有望再?进一步,你却安于此,且看那几年之后又是如何?!”
沈三被那书一砸,又得范先生一番话语,却是清醒了。他非蠢物,虽是世俗人,但亦是极其聪慧之人。想想着近一月的沉迷酒宴,只不过得那些个往日瞧不起自己的人的谄媚,便未得其他。这世间?便另有一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万事万物便都是如此。不开拓家业只守成,便只会越来越少,他人在?前进,你在?原地,亦是后退。
范先生想起江老夫人临终所托,有负所望:“老夫人临终让我?照看你们,点题你,我?想照你如今的志向?,我?也算是全了老夫人的所托。我?也是不管你了,原是觉,你还年轻,且可往上冲,也好给你下面那两个孩子?撑出一片天地,也好给蜜娘好一些身份,如今看来,也就?指望淮哥了......”
范先生不看他一眼,且走了。
沈三捡起那书,心中亦是沉甸甸的。那书是淮哥的,是史记,他不过九岁多?,却是看起了史记。待翻开,那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皆是个人感悟与心得体会,他这儿子?自小就?比人聪慧,亦还懂得进取,鼻翼竟是有些酸涩,他这父亲,竟是连个儿子?都不如......
沈三回去后,推了今晚的邀约,在?自己的书房里静坐一会儿,翻了一会儿书,有些心烦意乱也看不进去,便回了房。
那江氏正在?算账,蜜娘坐在?一旁玩弄她的宝箱,那宝箱皆是放她喜爱之物,比如说,那珠花儿,沈二给她做的木蜻蜓。
沈三到屋里,蜜娘高兴地叫道:“耶耶!”
沈三看得她那可爱的模样,心情略好,过来抱起她,“蜜蜜在?玩什么?”
蜜娘还抱着她的宝箱,放在?沈三胸口下面,跟沈三呢着额头,甜兮兮地说:“蜜蜜的宝箱。”
江氏抬头看一眼,问道:“奈今日不是要去方家吗?”
“不去了,回绝了。”沈三说道,又对蜜娘道:“阿耶可不可以看看?”
蜜娘点点头,沈三抱着她坐下来。
“这是阿耶给蜜蜜的买的珠花,这是二爸(二伯)给蜜蜜做的蜻蜓.....”那小奶音带着甜甜的味道,沈三靠在?椅子?上,脑子?里还回想着范先生那番话语......
“阿耶,阿耶!”小蜜娘得不到父亲的回应,揪着他的衣服摇晃他。
沈三回神,摸了摸她的头,略有些敷衍:“蜜蜜真?厉害,有这么多?宝贝。”
蜜娘得了夸奖,笑眯眯地说:“蜜蜜可以给阿耶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