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京城冷的很早,老夫人的屋子里头很早就点了火盆,总是闷闷的,飘着一股药味,和别的味道。
蜜娘闻着难受,努力抑制住自己,偶尔借如厕的机会出去透风。
老夫人以肉眼可见的形式消沉,渐渐地灌不进药物了,每日就喝些稀粥,太医无计可施,婉言可准备后事。
怀远侯默然,大家早有准备。
蜜娘近日食欲不振,闻着一些味道都不大好,也瘦了不少,家中女眷都瘦了,张氏便让人做甲鱼汤补补身子,接下来一段日子还有的忙碌。
蜜娘问着那甲鱼的味道,便是犯了冲,扭头就是干呕,蹙着眉头,捂住鼻子:“我,我,闻不得这味道.......”
坐她身旁的林氏迟疑几下:“蜜娘,你,这个月可有.......”
林氏这话桌上的人都明白,张氏见她脸色惨白,吩咐道:“把二少奶奶的汤撤下去,请太医过来。”
蜜娘忙道:“应该不是,只是肠胃不好罢了。”
蜜娘这个月已经来过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如何好意思,虽然都是女人。
张氏道:“我瞧你最近气色也不大好,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
蜜娘到隔间去,太医很快就来了,搭着帕子,一只手看?完看?另一只手,睁开眼睛,笑着道:“恭喜夫人,恭喜少奶奶了,这是滑脉,月份还浅,不是大显。”
张氏喜道:“可准儿?”
太医笑言:“定是准才敢说。”
蜜娘却无喜意,忧心道:“可,我这个月见了红。”
她忧心忡忡,可是孩子不好?
太医道:“头几个月是有可能的,少奶奶脉象平稳,就是近日身子有些虚,要好好休养,头三个月忌劳累、房事......”
在婆母面前提房事,蜜娘微微尴尬,不过自这个月祖母病重后,她同江垣就未行过房。
送走太医,张氏温言道:“你便别去侍疾了,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好好休养,要吃什?么和厨房里说,身子要紧。”
蜜娘亦不推辞,她比谁都紧张,总觉落了红对孩子不好。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直叫好,眼中沁出水光,“阿垣有孩子了.......”
老夫人推着她出去,怕她的病气对她不好,蜜娘又?是感动又是心酸,还是坚持每日都来看看?她。
江垣下值后才知晓,缓解他这些日子的忧伤,激动欣喜之情难以言表,望着她不知道要做什?么,绕着她转了两圈,忽的横抱起她,蜜娘惊呼一声,引得欢喜忙推门而入,见姑爷抱着小姐到床上去,抿唇一笑,退了出去。
江垣把她放床上,盖好被子,“饿否?可要吃什?么?”
“我用过晚饭了。”蜜娘挣扎着想起来。
江垣把她按下去,给她要后面塞个靠垫,“别动,好好躺着,太医不是说你要修养吗?这些日子就好好休息。”
蜜娘吐槽,好好休养又不是一动不动。
江垣站起身在床前?打转,又?是看她几眼,带着不知所措的笑容,他那一腔欢喜无从发泄,“......是不是要给孩子准备一间屋子,摇篮什么的。”
他已是二十五岁,旁人这个时候,孩子都已经可以跑了,他第一个孩儿还在腹中孕育,蜜娘见他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想到什么说什么,噗嗤一笑,摸了摸毫无感觉的肚子,“早着呢。”
如今是八月底,蜜娘算了算,也许是明年三四?月份,万幸不是茹姐儿那般热的时候。
江垣坐回床沿边,隔着被子摸她的肚子:“很快的。蜜娘,谢谢你。”
蜜娘抱住他,两人就这般依偎着,失去亲人的痛楚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上天即将接走一个,又?送了一个给他,他心中略得安慰。
也许以后的路,只有他们两个,然后三个、四?个,他相信,会好的。
江氏得到消息,赶紧奔过来看望她,叮嘱了她一番,见她瘦了些,又?是没有法子,只得把心疼埋进心底。
江氏不说,蜜娘也知她所想,絮絮叨叨都说了些好的,张氏和老夫人不让她侍疾,她是吃不下饭才瘦的,想让江氏放心。
她自幼便是这般贴心窝子的姑娘,江氏含笑着应了,转个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九月初,某一日老夫人醒的很早,她很清醒,说要吃糯米糍,慢慢吞吞地咬了半块,让人把几个老爷都叫过来。
赵嬷嬷背对着她抹眼泪,知道了她的意思。
四?房的老爷夫人都来了,老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兄弟几个抱头痛哭,张氏同她几十年的婆媳情分,不是没有脸红过,可毕竟是好的时候居多,几个儿媳都抹起了眼泪。
老夫人轻声道:“哭什么!人都有这个时候。”
老夫人这算得上是喜丧,她七十岁,在外人看来,已经算是高龄了,无病无灾,属于喜丧。
老夫人感觉有些疲惫了,幽幽道:“你们兄弟几个虽然分了家,以后也要相互扶持,我不希望我在下面还不安生。”
怀远侯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弟弟的。”
二爷、三爷、四?爷也纷纷保证。
老夫人吩咐了一番后事,让他们过了年再搬出侯府,这是为了脸面考虑,若是她一走就分家,也不知外头怎么说怀远侯。江垣的事情是老夫人和怀远侯早就说好的,她没得明说。
老夫人且不过是回光返照,身子支撑了一会儿,又?躺下了,怀远侯让小辈们都见见老夫人。
江垣同她感情最深,握着她的手,“祖母......”
蜜娘不能蹲着,站在一旁。
老夫人微笑着看?着他们,笑容有些虚幻,“阿垣,蜜娘,你们两以后要好好的,相互扶持,知道吗?”
两人含泪点点头。
老夫人朝蜜娘伸了伸手,蜜娘微微下蹲,同他一道握住她的手。
老夫人捏了捏,声音愈发轻:“蜜娘,阿垣亲缘浅薄,此生难得求我一回便是求娶你时,我和老侯爷最怕的就是他身边没一个知心人,还好,有你。”
蜜娘道:“祖母,你放心,我会陪着他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她轻叹一声:“这辈子足矣,唯有一事最不得安心。阿垣,你一定要赡养你姑爷爷,待他如你亲祖父。”
江垣握紧她的手:“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老夫人望着床前?的儿孙们,面上都挂着悲伤,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这辈子足够了。
她耳畔又?响起老侯爷的呼唤,笑着闭上眼睛。
屋中哭声大作。
怀远侯府挂上白布,元武帝得知消息,派两个皇子去哀悼抬轿,加封老夫人封号。
蜜娘怀着身孕,张氏没得让她多哭,可即便如此,蜜娘还是受不住,又?瘦了一些,待丧事结束,瘦的脸尖的很,显得眼睛特别大。
怀远侯需守孝三年,停了职务,江圭和江垣不用停职,守孝一年。
怀远侯府真正的蛰伏下来了,因着分家早就分清楚了,按着老夫人的吩咐,年后再搬出去,如今可以先做准备,各家理一理各家的事情。
因江垣也要搬出去,怀远侯早就把他的一份家业准备好了,他于这个儿子有补偿之意,除了祖业不分,多分了许多东西给他。侯府经历了几番分家,缩水了不少,好在几代积累,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