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吹吹打打、吵吵嚷嚷以及陈家那些人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中,我与猪八戒同着身后的三牲贡品,一起进了?庙内。
陈家人念着献祭供词,我打量着内里环境。
供桌上是老生常谈的香花宝烛,上头?摆的是晦暗不明的泥像,以及一个上写着灵感大王的金字排位罢了?,相?比于正儿八经?的庙来说,这?个灵感大王庙也是十分简陋了?。
他们说罢供词,烧了?祭祀用的扎纸,也就一步三回头?的回家去了?。
猪八戒见人散了?,开口说道?:“哥哥,他们都走了?,咱们不一阵风回了?老陈家睡觉,当真?在这?儿等?那灵感大王来吃么?”
小?和?尚可?在那儿待着呢,这?会儿回去,谁知道?那妖怪什么时候去寻陈家的麻烦,你图个轻省,到时候上天下地受累的还不是俺老孙?
我心里有算计,口中说道?:“咱们既然答应了?他,便要实在完成人家的愿望才是。”
猪八戒急道?:“我只当你是哄他,你怎么还当起真?来了??”
我在丹盘上边做小?儿姿态攀爬边说:“夯猪,要是再敢胡说,灵感大王不来吃你,我也先打你二十孤拐,要知道?做人做事都须得有个全始全终才是,咱们一定要等?那灵感大王来,将他收服过后,此间事才算作罢。”
我方说罢,忽听阵阵风声自岸边方向呼啸而来。
猪八戒也听见了?,压低了?声音一脸警惕地说:“猴儿哥,你听风响,莫不是那妖怪就要到了?。”
我盯着大门比个噤声手势,猪八戒抿着嘴不再言语。
只见袅袅烟雾自门缝儿里飘散进庙,携带着丝丝阴寒水冷之感,不过须臾只见,庙门吱呀一声大开,那怪物立在门口瓮声瓮气地问道?:“今年祭祀的是哪一家?”
“是村头?边上陈澄、陈清家的。”可?惜那边雾气弥漫,老孙看不清晰他的模样,只隐约瞧着是个魁梧身形。
那怪又问:“你们叫做什么名字?”
我笑吟吟答说:“我叫陈关保,旁边是我姐姐,她叫一秤金。”
那怪裹着雾气大步到我面前:“按旧例来说,我当先吃你。”
“大王莫拘束,就请先吃我吧。”说着我便先递了?条白?嫩胳膊出去,那怪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你这?孩子倒是胆大,如此,我今年便破个例,先吃童女罢。”
猪八戒闻言,打了?个寒颤抖一激灵,慌道?:“大王还是照旧罢,我不好吃的,你先吃他吧。”
说话间,这?怪散了?裹挟的雾气,横冲直撞到猪八戒面前就要抓他,我这?才看清他的模样,感觉长得有那么点眼熟啊......
猪八戒惊慌之下,猛地冲下丹盘现出原形,倒是将那灵感大王吓了?一跳,他下了?死力气举起钉耙狠狠筑将过去,只听“当”的一声,那怪物便着了?一耙,只得缩手逃走。
我瞧瞧猪八戒,猪八戒也瞧瞧我,有些不敢置信地说:“猴儿哥,你有没有觉得这?泼魔长得有些眼熟?”
能不眼熟吗?
跟沙僧长得未免忒过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的不同是什么?
沙僧的脸色是个青不青黑不黑的晦气蓝靛脸,这?怪除了?是个喜庆的大红色,其他还有什么区别吗?
真?不能说是毫不相?干,起码是一模一样。
我没理他,捡了?妖怪掉在地上的东西便赶忙跳上半空驾云追他去了?。
追到通天河畔,正瞧见那妖怪慌不择路的往河边跑,我高喊一声:“妖怪,哪里逃——”
那怪停驻脚步,按着胳膊上被耙破了?甲的地方仰望云端:“你是哪里的和?尚,敢来此间坏我香火供奉。”
“泼怪物,你听好了?,爷爷乃是东土大唐奉旨取经?的三藏和?尚之徒,昨晚借宿陈家,听说你这?妖怪年年要吃童男童女,我师父慈悲,特教我等?前来拿你。”猪八戒在后方喊罢,相?当勇猛的举着耙子扑将下去,大有一举擒拿妖怪的气势。
那妖怪吃了?一回亏,手上又拿不出兵器来,忙一个鲤鱼打挺躲过,也不再费口舌,簌地化作一阵青烟钻进了?通天河里。
猪八戒这?会儿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举着耙子就要往水里冲,边跑边喊:“猴儿哥,老猪水性好,待我下去打杀了?那泼怪。”
......
我赶忙一把扯住他的后脖领将他拽了?回来,再摸出先前再庙里捡起的东西给他看:“你还追吗?”
猪八戒瞪着这?两片盘子一般大的鱼鳞猛地摇了?摇头?,我当他歇了?心思,便喊他回庙里将一应贡品拿回陈家庄去,谁知回去的路上,他目光灼灼地瞪着那两片鱼鳞,很是坚决地说道?:“猴儿哥,咱们回去叫上沙师弟,老猪跟他联手下水,你在岸上等?着,倒是将他逼上岸来,你只一金箍棒便结了?那妖怪的性命。”
醒醒吧,猪脑子,你是吃了?斋饭只长肉不长心啊。
也不想想,沙僧好歹也曾是玉帝亲信的卷帘大将,什么样的妖精能跟他的原形长得这?般相?似,
你前脚打死他,后脚再被别人给打死可?别叫老孙想辄救你。
不过,老孙还真?有一点迷惑之处暂时还想不通。
这?妖怪若是跟沙僧的动物原形一样,那这?夯猪从?他身上耙下的鱼鳞是怎么回事?
我边走边想这?个问题,直到进了?门,我也没能想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到这?半夜,小?和?尚还未曾睡下,与沙僧一道?坐在房中看经?,等?着我与猪八戒回来,沙僧轻轻喊他一声,他抬眸一看,瞧见我们还将那些贡品一一带了?回来,深深舒了?一口气,对着猪八戒语重心长道?:“悟能你竟没有将这?些供果都一一拿去填了?肚子,反而带了?回来,为师很是欣慰。”
猪八戒摸着鼻子嘿嘿一笑:“是师父教得好。”
小?和?尚点点头?,又向我问那妖怪怎么样了?,我刚拿出鳞片准备回答,猪八戒迫不及待地抢先将事情发展说给他听,又得意洋洋地说:“猴儿哥这?回可?没帮上忙,师父你看,”将我手中鳞片拿到小?和?尚眼前,“这?是老猪从?妖怪身上打下来的。”
“是是是,没错没错,”我双手抱头?顺势倒在床上,口中附和?道?:“这?回八戒辛苦了?。”
“看到你们师兄弟能够同气连枝,不再为了?几句口角而大打出手,为师感到很欣慰,”小?和?尚说罢,转身灭了?灯烛睡下。
我打了?个哈欠,也合上了?双眼。
我一向睡得轻,方才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觉一阵寒风挤进窗缝儿,我猛地挣开眼睛,左右打望一眼后,我从?床上跳下,轻手轻脚给窗户开了?条缝儿,寒气猛地蹿进房内,外面飘着鹅毛雪,落了?个满地银白?。
昨日才过白?露节,刚到八月时分,怎么突降大雪?
我心里有疑,偏头?回看了?小?和?尚一眼,却瞧见个猪八戒抱紧被子嘟囔道?:“哥啊,冷啊。”
我收回视线,合上窗户:“出家人寒暑不擒,你怎么怕冷?”
小?和?尚掀开被子坐起身扣上袍扣:“悟空,外面是变天了?么?为师也觉着有些冷。”
我跳回床上披着被子:“师傅,睡吧,外头?却不是变天了?,正下着大雪哩。”
“呀,下雪了??”小?和?尚一下子皱起了?眉头?,苦恼道?:“明日还要赶路西去,这?一场大雪降下,咱们可?怎么过了?通天河继续赶路?”
我安慰说道?:“莫急,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明日到了?河边瞧上一瞧也就知道?了?。”
猪八戒裹着被子缩在床上,哼哼道?:“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可?咱师父是传到桥头?自然沉,师兄你是惯会说些好听话儿来哄他老人家开心。”
“嗐,别瞎说。”说罢,我翻了?个身去闭目养神,不再搭理他们。
听着他们一个嗟叹一个埋怨,我觉得还是沙僧好,赶路时就老老实实跟着走,休息时就老老实实睡觉,不能走也就坐着歇息,嘴里没一句多余的废话,还能时时帮我分走小?和?尚的唠叨。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陈澄领着几个仆人在雪地里扫出道?路,对这?突降的大雪像是见怪不怪,闻听房中声响后,便叫人送了?热面汤、滚茶水、炭火。
小?和?尚赶忙起身,猪八戒见了?吃的,好似下山猛虎一般,很是敏捷地搬过小?凳子坐在火盆旁边,他先端了?一碗面汤留给小?和?尚,又分出两碗给沙僧,转头?看了?看我:“猴儿哥,这?是烟火食,想来你是不吃的,老猪就不跟你客气了?啊。”
吃吧吃吧......
知道?老孙不吃这?些,何?必还来问个话,走这?客套过场?
动静大了?,沙僧就是想装作听不见也得起身了?,他先扶了?小?和?尚坐下,自己才去吃喝。
小?和?尚请了?陈澄坐,张口问道?:“老施主,我看此间也有四时之分,怎么才进八月,便有这?般大雪?”
陈澄答道?:“长老不知,我这?里与东土上邦不同,此时虽是七月,但昨日已交白?露,进了?八月节,而这?里常年是八月就有霜雪。”
小?和?尚点头?道?:“原是如此,却是与东土大有不同,东土是交冬之后才有。”
如此什么呀?
一般来说,天上若要降雪,必是先起西南风,聚起满天一色之阴云,待到晚间微微露出一点彤色,天气略显燥热,夜间乃至次日方才落雪。
而昨天火伞高举,万里无?云,哪有一丝一毫要降下雨雪的迹象?
他俩说话间,又有陈清家的仆役过来请吃热粥暖身,期间这?雪却是越下越大,先前扫净的地面,转眼又聚二尺深,小?和?尚站在门口心中焦急,一时不备,又教他哭成了?个泪人儿。
陈家两兄弟不知道?他因何?故啼哭,纷纷安慰道?:“长老,莫怕大雪,我们兄弟颇有些粮食,供老爷们半生也不成问题。”
“我哪里是为这?个焦急?”小?和?尚抹抹眼角,抽噎道?:“老施主不知,贫僧当年只当西天易走,许诺唐王,只需三年便取经?回国,至今过去七八个年头?,遑论经?文,更是还未见佛一面,昨日里小?徒前去降妖,实是指望与施主求一只船儿好渡河。不料今日天降大雪......”
陈家两兄弟又宽慰了?小?和?尚一会儿,之后许诺道?待天色放晴,便会搜寻船只供他渡河。
此后一整天里,陈家两老为了?宽怀小?和?尚,不间断的着小?厮来请用斋,之后又请他去踏雪洞、赏玩雪景。
待到晚间,小?和?尚开开心心地回来了?,与他一般高兴的还有猪八戒,因为就连他这?食肠大的,今天也吃了?个肚儿圆。
猪八戒问他怎么这?般开心,他说赏雪时问人说通天河结了?好厚一层冰,来往有人挑了?担去对岸倒换货物。
小?和?尚说罢,便爬上了?床榻,合眼前又说道?:“明日早早起身,咱们也好过河去,尤其是悟能,明晨莫要放赖。”
猪八戒偏着头?撇着嘴,摸这?个馒头?倒在床榻上,蒙了?脸细嚼慢咽。
次日天明,沙僧收拾着行李担子,猪八戒甩着袖子跑到前院儿,小?和?尚站在门口望着白?茫茫的路面,深深地朝天一拜:“昨日夜间更冷,想必河面冻得回更加坚实,感谢上苍护佑,待弟子取回经?文,奏上唐皇,竭诚酬答诸位护教大神。”
待他拜罢,沙僧这?里挑起担子,我们一起到了?前院儿,这?猪八戒用稻草将龙马的四蹄皆用稻草包裹起来,此时瞧见我们出来,他指着白?马得意道?:“师父你瞧。”
小?和?尚不解,他解释道?:“用这?稻草包了?马蹄,走路才不滑,免得踏冰时冷坏了?马蹄儿,再将师父跌将下来。”说着,他又塞了?两把稻草在怀里。
这?里出门,陈澄兄弟已然等?在门口,以不知冰面坚不坚固为由劝阻半晌,然而拦不住小?和?尚一心奔西的心。无?奈之下,也只得将人一路送到通天河边。
猪八戒小?跑着到冰面上,兴奋地搓搓手,狰狞了?面目抡起钉耙,狠狠筑在冰上,这?一耙下去,冰面上只留下九点白?痕,毫无?要碎裂的迹象。
小?和?尚见此,一脸欢喜神色,沙悟净琢磨片刻说道?:“师父,还是在陈府里再住几日,等?得晴日化了?冰再渡河吧,忙中易生错,还是稳妥些好。”
小?和?尚摇摇头?,否决了?沙悟净的提议:“哎,悟净愚见,时至八月天,一日冷似一日,谈何?化冻,若是盼望化冰渡河,岂不是又要耽误半年时间?”
我倒是觉得沙僧说的没错,还是稳妥些为好,于是道?:“师傅,沙师弟说的未必没有道?理,这?雪降的突然,生生将这?八百里河面皆冻得如此严实,只怕是那灵感大王要瓮中捉鳖。”
小?和?尚摇摇头?:“悟空啊,那灵感大王要吃人供养,哪里不捉几个吃吃,这?些人在这?里走了?好几趟了?,也不见出什么事,想你是杞人忧天了?。”
猪八戒附和?道?:“就是就是,这?冰面结得如此厚实,怕是连水底都结了?,如何?去不得?老猪看去得。”
我与沙僧再加上陈家两个老者皆劝不住这?无?脑和?尚,只得让猪八戒提了?陈家人安排的干粮上了?冰面。
行了?三五里路,猪八戒将锡杖递给小?和?尚:“师父将这?禅杖横在马上,若是踏碎了?些许,这?禅杖横担在冰上架住,保师父你不受水害。”
“倒是个积年玩儿水的,”我这?里许了?猪八戒的提议,个人横担着自己手上的物件儿,在冰上走了?一天一夜,谁也不曾合眼,天亮时分些干粮边走边吃。
我时刻注意着脚下,忽听得底下一阵喇响,小?和?尚急忙勒住缰绳,惊慌道?:“悟能啊,怎么突然有这?样响声?”
猪八戒踩踩冰面说道?:“想必是河中间连底都凝住了?。”
小?和?尚闻言策马又行,我却是觉着猪八戒是常年走水,这?回是阴沟里翻了?船了?,便更加警惕脚下。
果然不出我所料,又往前走了?没一会儿,只听咔嚓一声碎裂之响,方圆二十里的冰面皆碎进水中,我脚尖踏着残冰翻了?个跟斗跃上半空,眼睁睁看着那从?水底蹦出来的妖怪掳了?小?和?尚去。
沙僧与猪八戒精通水性,在水中捞了?行李放在龙马身上背负,这?才分开水路出了?水面,见我悠闲坐在云头?,毫无?一点狼狈之色,我抢先问道?:“小?和?尚呢?”
“师父姓陈,改名叫做沉到底哩,师兄你先别问那么多,还是等?我跟沙师弟上岸去了?再做计较罢。”猪八戒飘在水里高声喊道?,我一路给他们指正方向,引着他们上岸,回了?陈家庄。
去的时候四个人,回来只剩三个以及一匹湿漉漉的白?马。
陈家二老问道?:“怎么不见三藏长老?”
猪八戒说:“三藏改名唤做沉到底哩。”
这?话引得两位老公公一阵抹泪:“可?怜!艰难!我道?化冻再走,若是长老依我老儿所言,也不至丧命。”
我道?:“老公公莫忧,你教人替我等?浆洗衣裳,喂了?马儿,晾干文牒,等?我兄弟去寻那灵感大王索回和?尚,也顺道?替你陈家庄除去妖怪,免除余忧。”
两老闻言,忙教人去备来斋果,饱餐一顿过后,留下一应行李物事在陈家,我们三人转到通天河边。
我望着浪滔滔水面,不想下水:“两位兄弟,你们商量一下,看是哪个下水?”
猪八戒道?:“哥哥,我与沙师弟的手段比不得你,还是你先下去探探虚实罢。”
我低下头?,故作羞愧道?:“不瞒二位贤弟,老孙实在不通水性,下海过江,也需得捻着避水咒才行,如此捻诀,如何?挥得起金箍棒啊?”
沙僧道?:“我三人同去,哥哥你变作个鱼虾蟹什么模样,或是由我背你分开分路下去,到时你变化了?进去打听师父踪影,师父活着,咱们尽力去救,若是不幸叫妖怪吞吃入腹,我们也不苦求,便各自散了?,也不枉师徒一场。”
“那......”我说:“你们两个谁来背我?”
猪八戒殷切道?:“哥哥,我背你。”
你?
别是认为我不通水性,想趁着下水了?来捉弄我吧?
我将计就计道?:“也罢,你比悟净有把子力气,就你来背罢。”
沙僧在前头?分水开路,我趴在猪八戒背上,行了?百多里路之后,眼见猪八戒动作,我当即拔下一根毫毛使个假身法伏在他背上,真?身则变成个虱虫儿钻进他耳中。
我看你这?夯猪能玩出什么花儿来,我说我不通水性是不想金箍棒搅得这?水宫里的小?鱼小?虾无?辜丧命,故而懒得下水,你便真?当我在水里能任由你来戏耍了?么......
不一会儿,猪八戒忽然往前猛地一扑跌了?一跤。将我假身丢了?出去,那毫毛立时随水漂流,逝了?个无?影无?踪。
沙僧闻听动静,回头?对着猪八戒无?奈说道?:“二师兄你跌一跌,摔进泥涂里也就罢了?,怎么将大师兄跌没了?身影?”
猪八戒继续往前行:“谁知道?他是真?不通水性,还那么不禁跌,一跌就化了?。沙师弟你也别管那猴子的死活了?,咱们兄弟两个寻师父去。”
沙僧摇摇头?不同意:“二师兄,大师兄虽然不熟水性,但是比我们乖滑了?不知多少,他不在,我不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