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说我们一路奔波,想是还不曾用饭,去准备些斋菜供我们充饥。
小和尚道声谢,便开?始与老汉闲聊,问了年纪,名姓,又问家眷,得知了老汉了姓杨,七十四岁,养有一子,厅堂下玩耍的孩儿是他孙子。
小和尚道:“还请令郎出来,让我等行脚僧人拜上一拜。”
老人摇摇头,说道:“老头子命苦,养不着他,如今不在家中了。”
小和尚又问:“是如何不在家了?”
老人垂头叹道:“我那孩儿不生善念,专行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之事,几日?前与一帮狐朋狗友出门,至今未归家中。”
小和尚闻言脸色发白,神思不甚安稳:“善哉善哉,二老如此贤善,怎么就生出此等逆子?”
此时间,老妇人将斋饭送上,小和尚合掌道一声谢,知我不吃这些东西,只招呼了猪八戒与沙僧一起去吃。
我听着隔壁间一阵窸窸窣窣推门之声,想来是这老头儿的孩子带着他那一棒子狐朋狗友回来家来。
动耳细听,只听约莫五六人的脚步之声,自老婆婆煮斋厨房传来。
可怜这小和尚此时命悬一线,却还暗自怜惜先前让金箍棒砸死的两条人命。
我只做什么也?不曾听见,脸上勾起一抹半真不假的笑意近前说道:“老公公,似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他日?事发必定?累及家人株连九族,要他也?是无益,老孙替你将他寻来打?杀了罢。”
老者?摇头,叹息道:“我老头子也?不愿留他,只是家中人丁不兴,只这一子,需留他与我死后抬棺埋土。”
我道:“老公公膝下尚有这小儿郎在,需人掩土送葬,却不是甚么问题。”
猪八戒与沙僧闻言,忙放下饭碗,一人拖我一只胳膊将我往后拽了些,我不解地望向?他俩,他俩齐声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师兄你莫管这桩子闲事,他家子孙不孝肖,与你我无关,”又冲那老者?道:“请施主?赐些草席,教我等去侧厢打?了地铺睡上一晚,天?明即西行赶路。”
“若是这猴儿长老真有法子使我老朽身?后有人抬棺,便是将他拿下扭去送官,老儿我也?只当是大义灭亲造福来往行人罢了。”老头儿苦笑一声,领着我们去堂外扯了稻草,在棚子里?安歇。
我睡不着,只管监听着那伙儿人的动静,待到三更时分,杨老头儿悄悄进了蓬,将小和尚喊醒:“长老,我那不孝儿郎领着他一帮狐朋狗友归来,知道你等打?死他们带头的大哥,起了杀心要害你们哩,我老头感念你们万里?西行奔赴西天?,不忍心教你们失去性命,快快起了收拾行礼,从后门逃命去罢。”
小和尚听罢,战战兢兢的拿起锡杖,吩咐猪八戒与沙僧赶紧牵马挑担,方才出门不远,只听身?后一阵疾跑脚步追来。
小和尚回头一看,见追兵足有二三十个,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喊道:“徒弟们啊,贼兵追至,可怎生是好?”
猪八戒与沙僧抬手摸上腰间武器欲打?,我冷眼斜他二人一眼,他们对视一眼,又将握紧武器的手松了下来。
“师父,老孙今日?听你与杨老倌儿一席话,顿悟,”我拍拍龙马脖子,对小和尚说道,“师父一向?说道众生平等,强盗的命也?是命,佛祖也?曾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今日?我等一众便在此舍身?度化了这几十人等罢。”
众生平等不假,但残害无辜之人,条条皆是死罪,又谈何平等?
小和尚道:“悟空啊,你只将他们打?退,莫伤了他们性命便是。”
你的命是命,此后其?他往来之人的性命便不是命?
我道:“师傅,老孙的棍子重一万三千五百斤,便是挨一挨他们的皮儿,也?会?要了他们的命啊,老孙实?在是下不去手。”
今日?,老孙倒要看看,没了我护你平安,这屠刀落到你自己身?上,你又当如何说教。
小和尚闻我此言,知道我是不愿意再动手了,菜着一张脸色看向?猪八戒与沙僧。
“师父要留他们性命在,老猪这耙原名为上宝沁金耙,乃是太上老君用神兵铁结五方天?帝、九天?应援雷声普化天?尊净雷法咒、六丁六甲之力锻造,也?有一藏之重,连柄共有五千零四十八斤重,”猪八戒许是看出我的意图,又不敢明说,更不敢违抗我的意思,面上挂上了一抹为难,开?始吹起他那柄作为礼器炼成?的钉耙。
沙僧道:“师父,悟净的身?手比起师兄们要差些,这降魔杖原名叫做个降妖真宝杖,是鲁班神匠取月供梭罗仙木打?造而成?,与二师兄的耙子一般,也?合一藏之重,若是打?将起来,落到这等凡人身?上,只怕是一晃神儿,也?就断送了他们性命。”
正说话间,那伙儿强人已然追将上来,将我等四人一马团团围住,喝喊道:“秃贼厮哪里?走,还我大王性命,再留下白马行李,留尔等一条全尸,胆敢说出半个不字,割了尔等头颅祭旗。”
小和尚惨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当真是应了人类一句话,越是老了,越是怕死。
“师傅,今日?保你性命,往后便莫再说什么图财害命之人也?不该死的话罢,”我拍拍龙马屁股让它冲开?这些人,载着小和尚先走,猪八戒与沙僧二人冲我点点头,跟着走了。
我摸出金箍棒,将其?变大立在地上,山贼中有一人持刀指着我道:“二哥,就是这毛脸的和尚用这根能变大变小的棍子打?死了老大和三哥。”
我勾勾手示意他们上来,他们也?不客气,更不在意先前的前车之鉴,挥着刀枪棍棒冲我脑门一阵乱刀,我道:“打?累了吗?打?累了就该我了。”
说罢,我拿起金箍棒首端,翻身?之间猛地一甩,破空之风将离得冤些的一一带倒在地,离着近的都见了阎王,我信口问道:“哪个是杨老汉的儿子?”
边上一人,抖着手指我背后道:“爷爷身?后那个穿黄衣服跑脱的便是......”
夺旁人的性命财物便无所顾忌,今日?临着自己倒是害起怕来,可曾想过遭你等毒手的人,面对你们刀枪棍棒加身?之时,也?像你们此刻面对老孙的棍子时一般慌乱?
我扭头一瞧,那黄衣汉子,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印堂恶气不算太重,尚有教化向?善之可能,且只人魂晦暗,约莫只剩下十年左右寿命,我想想杨老汉提起此子便痛心疾首的模样,便不打?算拿他的命了。上前去夺了指认之人的刀,将除了那黄衣汉子之外的人全都送去阎王那里?报道去,又将他一巴掌打?晕过去。
我没去追赶小和尚,只在这里?坐着等黑白无常,期间这杨老汉的儿子醒一回,我打?晕过去一回,直到晚间黑白无常前来勾魂之时,方才将其?弄醒,又叫黑白无常现出身?来。
杨老汉的儿子见着死去的山贼兄弟被黑白无常一个个用钩子拘出婚,带上枷,扣上索,吓得两眼一番,当场又要晕死过去,又教我施法弄醒,强迫他睁眼看着。
黑白无常冲我施了一礼:“大圣不随唐僧向?西,怎在此地?”
我拎着吓得魂不附体的汉子站起身?:“护送唐僧到达此地,遇上这伙强人,偏我手上这个是贤父母养出的不肖儿,他父母具是好人,偏子嗣不旺,我也?就留他一条性命,你们跟我说说这伙人下去后,分别去至哪层地狱,受什么刑罚,判处多久?”
“强取豪夺者?,入第九层油锅地狱;杀人害命者?,入第七层刀山地狱:不孝父母者?,入十三层血池地狱;身?犯诸罪者?,先入第四层孽镜地狱,照出生前罪恶,其?后依次轮放诸地狱受刑;罪大恶极者?,灭人魂,断绝再世为人之机,去至各大狱内受刑,后打?入铁围山永世不得超生!”黑白无常二人躬身?说罢,又道时间紧任务重,与我告辞。
我捂着鼻子,还是遮不住这个被吓得犯了白眼的汉子裤腿上逸散开?来的尿骚气,“本?该割了你的脑袋,但念在杨老汉心慈,亦有大义灭亲之心,老孙今日?饶你性命,且教你长长见识,往后需得弃恶从善,孝父母,亲邻里?,再不得胡作非为,多行善事,争取身?后少遭些罪,否则刀山火海下油锅,便是你死后的归宿!”
黄衣人趴在地上抽搐着说:“多谢爷爷饶命,小人一定?谨记爷爷教诲,孝敬父母,敬妻爱子,亲近邻里?,多行好事。”
见他额间煞气慢慢消散,我说声回去罢,任他他跌跌爬爬往回走。
我持刀在地上一众尸体之中仔细观瞧,发现个身?躯虽亡,面上犹带凶恶煞气之人,我看看手中的刀,又瞧瞧这回尚带煞气之死人,很是嫌弃的将他头颅取下,又起了把火这些尸体一道焚了,断绝此地因冤煞恶气形成?养尸地,免教这副残尸有尸变成?僵的可能。
至于这颗头颅,则教我拎着赶去前头逃命的小和尚面前给他看,将他吓得神色惨白跌下马来。
沙僧放下担子将他扶起,小和尚以袖遮脸:“泼猴子吓煞我也?,快拿走!”
看着他嘴唇要动,我也?懒得配合他再演甚么头痛的戏码了。
将这颗头扔到猪八戒怀里?,我上前一步半蹲着捏住他的下颚,教他发不出声来:“又想念那劳什子紧箍咒?今日?我不杀他,死的就是你,难不成?你唐三藏的命是命,路过此地的其?他赶路人之命便不是命?老孙杀人为的是谁,你当真心里?没数?女儿国?时,你见那女王便动了凡念,老孙心内虽忧,为你化斋途中几次遇见菩萨,为保你在佛前几分体面,也?不曾将此事点破。”
小和尚:“你......”
“你什么你?”我嗤笑一声,收紧捏住他下巴的力道,“管你喊声师傅,给的是大慈观音面子;保你一路西行,全的是我结义青姐情分,你若老实?着前往西天?还则罢了,若是再闹些旁的事端,莫说是观世音,便是如来亲临,老孙也?无心再保你,若是应了,眨眨眼睛,一切还如往常,若是不应,你我就此分道扬镳。”
我本?就不是什么十分耐心的人,跟这和尚十年行路,真是锻炼出了我十二分的耐心。
猪八戒将人头仍在地上,一耙筑烂,拉着沙僧上前说道:“师父,猴儿哥走不得啊,你快眨眨眼睛。”
他死活不眨眼,却是瞪着眼睛憋出了一泡眼泪,为避免泪珠儿落到我的手上,我松开?手后跳一步,嘻嘻笑道:“师傅,吓坏了吧,老孙跟你开?玩笑呢!”
“臭猴子,哪有你这样开?玩笑的,你吓死我了你还拿人头来吓我,你走,你杀生害命打?死那么多人,连累我背负多少,你走——”小和尚忍不住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沙僧拉都拉不起来。
我耸耸肩蹲下实?话说道:“不割不行啊,那颗人头若是留得,八戒也?不会?一耙子筑烂它。”
猪八戒挠挠头,嘿嘿笑道:“师父,老猪看了,那个脑袋上煞气可重,猴儿哥估计是怕它变成?吸人血的僵尸才割的。”
我正直的点点头,表示就是这样。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演,我谁也?不信。至于小和尚,我只相信他被吓出来的眼泪是真的,但他说的话,他就是哭出个大天?来,我也?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若是不趁着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先给他来个下马威,只怕来日?到了灵山,教他恢复真身?,在佛祖面前指不定?怎么编排老孙呢!
看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懒得哄他,正巧瞧见西北上一处山顶有棵不小的桃树,于是半调侃半认真地说道:“师傅哭这半晌,该是饿了,等下该没力气哭了,老孙给你去找些斋吃,吃饱了再接着哭,哭的舒心了再上路去。”
“哇,你这臭猴子,你还敢调侃我,我要念你三千遍紧箍咒——”
小和尚扯着嗓子一喊,那真是刺耳的很,我一个跟斗便纵到那那棵桃树边上躲清静,见着满树红艳艳的桃子,先扯了两颗下来自己慢慢啃,吃饱之后,我折两支结满桃子的树枝,准备回去。
方才纵上云间,又教人将我给按了下来,我拧起眉头回瞧一眼,却是比着嘘声手势的杨戬,我只好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收回肚子里?,改口问道:“二哥不在蜀地,怎么来这里?顽?”
杨戬看看左右,与我寻了个林间小道,坐着慢说他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我听罢才知道上回在聚仙庵青姐所说之话为何意。
数月前,司命星君察觉些可能与我有关的事情,自觉当初算计青姐对她不起,便想将我的事情告诉她,算作是对曾经?过往的一些补偿。
这事是说起来还挺离奇的,牵扯到我花果山七王之一的猕猴王。
原是司命星君下界,为一个才出世不久,但注定?要扬名立万的孩子寻找人生素材进行命格簿编纂时,瞧见那个曾在花果山遭遇兵灾之后逃跑的猕猴王,他觉得那猴子还挺有意思,回去之后,想翻翻看关于这猕猴王的命格簿,却发现关于猕猴王的部分被人从他的命格簿上划掉了,他心生疑问,认真推演一番,却推演不出细节,只得出这猴子或许与我有关,且同属于不受控的那一类。
于是特意趁夜间去蜀地寻我青姐,想将此事告知于她,正赶着他们吃饭,得了青姐一记白眼,但事情要说,却又不敢说的明目张胆,只能打?哑谜,幸好杨戬不计前嫌接待了他,否则凭我青姐那个不灵光的脑子,怕是挖空脑袋也?猜不出来。
杨戬说为了不让我青姐费心,便将这事儿揽下,但我感觉更像是怕青姐脑子不好使会?误了事儿,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但这好话我没好意思说,毕竟他俩现在是在为我担心。
杨戬寻了块石头端正坐下道:“司命星君当时先暗点此事与你有关,其?后留下了他推演出来的一些文字。”
我问:“甚么文字,二哥说来我听。”
杨戬道:“四人行,三人似,两人更相像。西方人声似惊雷炸响,中有一人,更与西方那人好。萝蔓毒火,此间一人百年后向?西,一人无迹,两人无踪,向?西者?高楼危矣。”
这些事情其?实?不复杂,很简单。
七王之中,我、禺狨王、猕猴王三人同归猴族,而禺狨王乃是猿猴,比起他来,猕猴王的原形与我更相近,因着猕猴王与打?西牛贺洲不远万里?而来的狮驼王格外亲近。
为什么说是狮驼王,而不是同样来自西牛贺洲的牛魔王呢?
从‘西方人似惊雷炸响,中有一人,更与西方那人好’便可得知了,狮驼王的狮吼功算是他的一个绝技,当时十万天?兵攻打?花果山时,他便是用这招逼退围攻他的天?兵逃回西方去的。
所谓萝蔓毒火,便是天?兵天?将布下无数天?罗地网放火烧山了。
此间一人,百年后向?西。
老孙用脚趾也?能想到是在说被压在山下五百年之后保护唐僧西行的我......
一人无迹,两人无踪,说的该是禺狨王、猕猴王、狮驼王三人的行迹让人无处查询。
向?西者?高楼危矣,这句就更好解释了。
也?就是老孙会?有一个大麻烦!
连在一起来看的话,想来应该是老孙接下来遇上的麻烦或许会?与这三个人有关,但禺狨王生□□好和平,不喜争战,九层九的可以排除有他参与的可能。
我将其?中的线索理得差不多后,问道:“二哥,此事你怎么看?”
杨戬望了东方天?庭一眼,道:“我的计划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需得让你与夫人配合方可。”
我挠了挠头道:“二哥有甚么计划只管说来便是。”
杨戬望着天?空,笑说:“不可说,过几日?我再来寻你。”
“二哥这般神秘,要老孙如何与你配合?”我偏过头去,一脸小孩赌气的模样。
在自家人面前,我是惯会?装天?真逗他们玩儿。
杨戬递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你的分神变化之术已臻化境,留下你的一根毫毛给我。”
我哼一声,从脑后扯下一根金色毛发递给他,抱着我的桃子跳下山头,回到小和尚身?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和尚已经变成了老和尚,还是那么爱哭,下一章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