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江山易主,朝代更叠,牵涉的又何止一两户人家?到那时干戈四起,八方诸侯分裂,你争我夺,杀伐攻讦,何等的鲜血淋漓?
“可叹。”
“可叹。”
两人同时道。
“却不知楚宏兄,作何打算?”
“老实说,我已在富沅江畔置买了田地宅院,到时举家迁过去便是。”
“这倒也甚好。”孙睿鸣点头。
“到时,咱们便做一对隐逸世外,不问天下事的闲散之人,如何?”
“嗯。”孙睿鸣点头。
两个男人计议妥当,出书房去看顾自家妻小,当着女人的面,却把那些家国之事收起,只说些体己话儿,董小南和薛紫琴亦非俗常女子,哪能不懂弦外之音?只是心疼自家相公,故此并不多问。
安排妥当董小南,孙睿鸣仍回庄上,把几个村长都召集起来,问清楚收租之事,村长们确实都很有难色,孙睿鸣因道:“既如此,此次的税赋,仍只照原来的收罢。”
村长们齐齐吃了一惊,各个难以置信地瞅着他。
“历年还有些积存,想来可渡此难关。”孙睿鸣答得相当坦然。
村长们心头暗松一口气,忖道,这孙二少爷,表面上看去不愠不火,孰料紧要关头,却总能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当下各自称谢离去。
回到空荡荡的院子里,孙睿鸣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还是那样明净,流云浅浅。
这庭院静静,这鲜花碧树,难道转瞬之间,竟只是一场黄梁梦吗?
黄梁梦?
其实,人生何处不是梦?
甜的,是梦,苦的,是梦,酸的,也是梦。
没有一个人,能把过去的一切留住,永不流逝,而那些悲伤的,痛苦的,绝望的记忆,也会被时光尘封。
孙睿鸣自嘲地笑了——是他想得太多罢,这人人在乎的,不都是眼前的安稳吗?
安稳……?
夜里,董小南不在,孙睿鸣第一次觉得,心头有些空落落地,不过,他向来是个心思沉稳的男子,纵然妻小不在身边,也不会让自己过多沉浸在负面情绪里。
默运功法,调息一番,但觉灵台清明,孙睿鸣开始转思天下这一局大棋——师傅说得对,不在此局,便在彼局,不在此处,便在彼处,左右,天下再大,不过亦只是一局棋而已。
局中……独立。
孙睿鸣心中忽然一跳。
自来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倘若只有他本人,去哪里倒都方便得不能再方便,无家小之累,无红尘之绊。
想不到,他孙睿鸣有一天,也会有如此想法。
但他到底没有付诸行动,而是决定以静制动,且在这偏僻乡村呆着,看那天下如何变化。
初冬。
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
孙睿鸣一般只在楚家,与楚宏一起谈诗论词,两人意趣相投,倒也十分地合得来。
楚家殷富,对于一些蝇头小利倒不计较,算得上是出尘人物,加上薛紫琴本是个才女,董小南性情温婉,四人一处和睦无比。
楚宏谢绝一切宾客,只与孙睿鸣行些风雅之事,或诗或棋或书或画或酒,俨然乐在其中,悠悠忘却俗世红尘,真可谓快乐赛神仙。
忽一日一骑飞纵而至,马上男子弃绺大步流星进庄,先取热酒大口喝了,然后道:“楚展翼,你过得好潇洒日子!”
彼时楚宏正坐在窗下与孙睿鸣下棋,听得话声,搁了棋子:“你这悍夫,却被何风吹到这里?”
对方朗声大笑,撩帘而入,孙睿鸣定睛看时,但见是一个方面阔耳,下颔上全是络腮胡须的男子,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烨烨闪着精光,端的是一英雄人物,当下便起身让座。
那大汉也不虚推,在桌边坐了,拿过杯热茶喝了口,却扑地吐在地上:“好淡的味道,哪如那烈酒痛快?”
“你这厮——”楚宏瞪他一眼,“却只是馋酒。”
大汉摸摸后脑勺,嘿嘿浅笑,竟丝毫没有赧色,孙睿鸣瞧着他,也颇觉可爱。
楚宏吩咐下去,不多会儿便有僮仆捧了酒来,大汉不等楚宏吩咐,一把抓过酒坛,揭去封皮,先仰脖灌了一口,拍着桌子大呼痛快,又问有没有生鹿肉,可以炙来下酒。
“不用你噜嗦,早已吩咐备得,只管吃吧。”
直到酒酣耳热,楚宏才笑问道:“你这厮向来最耐不得寂寞,惯在军旅走动,干的都是那刀口舔血的营生,如今又正逢战事,如何却肯来我这里?”
大汉已然兴发,说起话来无甚阻拦:“军饷都喂了那起贪官,还打个鸟仗!”
楚宏和孙睿鸣对视一眼,均道这厮性情倒也爽快,从不藏三掖四。
“如此说来,你是打算回家种田了?”
“俺不干那营生。”大汉把手一挥,“如今只想找个可意之人,回家暖被窝去。”
孙睿鸣和楚宏听闻,一齐哈哈大笑。
楚宏因打趣道:“怕只怕你这粗鲁模样,却没有人愿意跟你。”
大汉摸摸鼻子,脸色微微涨红,眼珠子一转:“老谢虽然脏了些,却断乎不是世间那起没胆色,前怕狼后怕虎的男人。”
“这倒是了。”楚宏点头,“说不定有那起母夜叉似的女人,不惧你这滚头刀似的模样,和你做了一对儿,倒也算是桩佳话,这样吧,谢八矛,倘若你那天觅得娇娘,我送你千金为贺,如何?”
“当真?”谢八矛又是一拍桌子。
楚宏不言语,只转头瞅他一眼。
“冲你这句话,明天怎么着,也得去寻个娘们,做成一桩事。”
当下,三人说说笑笑,倒也觉得痛快异常,直到窗外的天色全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