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并非殿下之过。”
“哦?”
“一来殿下忙于四方奔走,花费甚靡,二来军中无擅经营者,常顾此失彼;三则,殿下的进项,也始终太过有限,正因为如此,所以限制了殿下的发展,不过万事有一弊,却也有一利。”
“且说说看,利在何处?”
“眼下正是逆境,因逆境不曾弃主离去者,方才是最忠心的,试想,倘若王爷此刻身无分文,却仍然受众人之拥戴,这批人将来必是王爷之心腹。”
“你——”康河王震惊地看着他,心道这人果真与别个全然不同。
是时两人四目相对,俱觉心头震动不已。
“自来创业之大忌,便是窘时撒手,荣时添花,此等势利之辈,焉可语天下?”
“好,好,好。”康河王连说三个好字,心头豁然开朗。
是夜两人促膝长谈,说的都是是些天马行空的东西,若是不懂道的人听了,未免觉得这两人愚笨痴傻,然则大约能上此层境界的,普天之下也就一二人罢了,此等不是豪杰,便是帝王。
王者之心,岂可因窘境而自贬?
王者之志,岂可因小人嘲讽而自弃?
王者之念,岂可因红尘蹉跎便遗忘?
因了这共同的信念,故此两人相谈甚欢,直到窗外天色发白,才生出几许倦意,当下,孙睿鸣靠在桌上随意睡去,康河王却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仰头看着那一轮破云而出的红日。
红日啊红日,你可照见这世间的一切?
红日啊红日,你可晓得我陈青霄的心志?
红日啊红日,我陈青霄倘若能得成霸业,必定恩泽天下,惠及苍生!
红日不语,依然照耀着这片广袤的大地,将所有的善、恶、恩、怨,尽收其中。
苍天不语,天道却存。
用心如何,众眼雪亮。
倘若帝存私心,其祸不远。
“王爷。”代世容不知何时走来,敛袖朝康河王深深一拜,“所有人都在前院聚齐,等候殿下训谕。”
“我知道了。”康河王点头,回身看了一眼,方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出院落。
……回想起当日一切,孙睿鸣但觉动魄而惊魂,或许,世上所有的伟业都是这样,当它们开始的时候,显得是那样平凡,那样微不足道,直到它们绽出夺目而璀璨的光华,方为世人所察。
“睿鸣,你在想什么?”
“天下。”孙睿鸣淡淡从唇间吐出两个字。
董小南便不言语了,她晓得自己夫君心中自存一翻鸿图伟业,却是她这个女子半点都帮不上的。
她虽读了些诗书,却只是辞藻上下功夫,离真正的得道尚差很远,对于孙睿鸣的想法,她有太多想不透且猜不透,故此也不愿去多想,到底也不像普通女子,用款款柔情将他绊住。
她只希望他开怀罢了。
孙睿鸣心中却是另一番光景,他已经隐约看得见一幅极为开阔的图卷,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只是其中某些关键部分,仍然晦暗不明。
只是,他此时已然不关心,康河王是否能最后功成,他想的是,只要自己尽一力辅佐之,纵然最后付诸镜花水月,却到底不枉负这一生了。
师傅,师傅,徒儿就要将你所传,悉数付之于实践,结果如何,胜负难料。
弟子不乞上苍,不心存侥幸,弟子只是踏踏实实地努力,弟子希望……一生能有所成,倘若如此,弟子纵死,也再无遗憾了。
纵死,也再无遗憾了。
似乎茫茫苍穹,都听到了他发自肺腑的喊声。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闷沉的雷声,道道电光划破天际,风象,大为不同了。
孙睿鸣不由高举双手,朝着天空,似是要喊出自己满腔压抑的痛苦、希冀、苦恼,和悲哀。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高处,不胜寒。
那重重飞阙,金鼎汉廷,可有我孙睿鸣一席立足之地?
就要开始了吗?
一切就要开始了吗?
就像盘古醒来,睁开双眼,就像帝都万重,一扇扇朱门次第而开?
就像那些皓首穷经的学子们,战战兢兢走进龙门,期待着纵身一跃,便可以化身金鲤?
而那个长期的,涌动于他孙睿鸣心中的梦,又是什么呢?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难以形容的梦呢?
绝不是成就一个帝王那样简单。
绝不是做一个太平宰相那般易与。
而是——
一种来自遥远时空的迫切呼喊——属于我的英雄,我在等待着你,我在,等待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