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汁很快熬好了,士兵们又用一只只粗碗盛了药汁,亲自喂进每个灾民们口中。
等忙完一切,天色已然黑尽,孙睿鸣让士兵们也服了药汁,才各自去安睡。
半夜里,孙睿鸣却觉得浑身滚烫,像火烧似地难受,他强撑着站起,摇摇晃晃地朝远处走去。
绕到几棵树后,孙睿鸣将自己隐藏好,解开外袍看时,却见自己身上多处起了红斑,他知道,这意味着,他已经染上了瘟疫。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孙睿鸣却半点不慌不乱,从锦囊里摸出颗药丸,塞进口中,努力咽下,然后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
“要我帮你吗?”
月光下,他看见一个人影,双眸清澈如泉水。
“不用。”孙睿鸣摇头,“而且,你最好离我远点。”
对方没有害怕,反而一步步走上前来,向他伸出手,那一只解掉了包裹布的,赤—裸的手。
孙睿鸣脸色骤变,低声喝道:“廖广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违抗军令!”
廖广远一言不发,仍然那样坚定地伸着自己的手。
不少士兵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围过来,一看这情形,不由齐齐愣住。
有眼尖的士兵道:“孙军师,你,你——”
“我没事。”孙睿鸣陡地站起身来,深深看了廖广远一眼,脸上的表情却仍旧那般坚定,“不会有事,大家都不会有事。”
“可是军师——”
“我说没事,那就没事,”孙睿鸣的嗓音忽然提高了八度!
士兵们都被他震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言语。
“走吧,都回去睡觉。”
孙睿鸣步态从容地走向营地,没有人察觉,他那双微微发颤的腿。
休整一夜后,繁忙的救治工作再次开始,士兵们仍然按部就班地,煮药,分发药汁,到夜里,孙睿鸣又逐个仔细检查士兵的身体,问他们是否觉得异常,直到肯定所有人安然无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如是六天后,奇迹终于发生了,当一名妇女身上所有的红斑都淡去时,所有人都轰动了,他们奔走相告,眼里不禁盈满热泪。
这长长的六天,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难熬太难熬了。
孙睿鸣却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等所有的工作都结束后,他一个人默默地离开营地,靠在一棵树上,仰头看着天空——师傅,您曾经说,凡是欲成大业者,都会经过很多的磨难,对于此,弟子从来不曾怀疑,弟子也知道,这是上天对弟子的考验,弟子从不畏惧,弟子只是不希望,有人因为弟子的“壮举”而付出性命。
弟子想成大业,却不想牵连任何人。
像弟子这样心怀仁慈,可以执掌天下吗?
“能的。”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一定能的。”
廖广远走到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军师,您今日大仁大义之举,足与日月增辉,当为万世表率,老天一定会还报你。”
“是吗?”孙睿鸣目光沉静。
“是。”
两人相视一笑,孙睿鸣忽然觉得,自己心中那丝忐忑,就那样消失了。
“倒是你,真该好好地注意下自己的身体,军中需要您这样的人材。”
“我会的。”
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难民们纷纷地好了起来,所有人都在传说着孙军师的仁义,英勇,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这位英雄,然而孙睿鸣却仍旧那么淡然,似乎不管做了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第十二天。
所有幸存下来的难民都痊愈了,他们像获得新生一般载歌载舞,然而,孙睿鸣却倒下了。
当士兵们解开他衣衫时,却发现他全身溃烂得十分地严重。
面对死亡都无所畏惧的士兵们,流下了热浪,他们熬煮大锅大锅的汤汁,涂抹在孙睿鸣身上,然而却一点用处都没有,他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牙关紧咬,面色发黄。
怎么办呢?
士兵们围在他的身旁,束手无策,被他救活的难民们则纷纷跪在地上,叩救苍天见怜。
“廖大哥,我看这样不行啊,咱们,咱们是不是去向王爷禀报?”
廖广远沉吟,他心里知道,这件事相当凶险,城里的士兵们从来没有患过瘟疫,对此毫无抵抗力,倘若将孙睿鸣送进城中,很容易导致病情扩散,倘若将他丢弃,那肯定所有人都不答应。
沉吟片刻,他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带着难民们都回去,我留下。”
“廖大哥!”
“什么都别说了,”廖广远将手一挥,“都听我的!”
士兵们还想说什么,第六组的组长站出来,沉声道:“大家都回去吧,廖大哥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走吧,走吧。”
士兵们回去了。
廖广远俯身背起孙睿鸣,一步一步朝远处的山坡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