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我想一个人躺躺,你且先出去吧。”
“是。”
待王妃引着众人离去,陈青霄看着这满殿的珠围翠绕,忽然间觉得凄凉无比。
抑或这世间本就如此凄凉,转身之后谁都不再识得谁,纵然王者又如何?纵然成功了又如何?倘若明日龙椅上换了个人,这幕戏还是得照旧唱下去,数千年来,王朝的历史不就是这样传承的?
推翻,重建,再被推翻,再重建。
累了。
倦了。
佛手柑的香味在空中飘散开来,陈青霄坐在桌边,一手支颔,迷迷糊糊坠入梦中。
“痴儿,痴儿……”他似是听见有人在唤,不由吃了一惊,抬手看时,却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立在淡淡的雾蔼里,正冲他招手。
“大师?”
“入我门来,入我门来——”
陈青霄尚自怔忡,忽然感觉自己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朝那淡淡雾蔼中而去。
陈青霄吓了一大跳,赶紧控制住自己,却听老和尚大喊道:“世间一切皆空幻,痴儿,还不悟吗?”
陈青霄蓦然醒来,全身上下已然被冷汗浸透,抬头看去,窗外的天色已然黑尽。
“殿下?”邓王妃领着宫娥走进,奇怪地看着他。
“我没事。”陈青霄摆摆手,回想起梦中所见,越想越是古怪。
次日朝堂之上,众人见陈青霄的面容甚是疲倦,孙睿鸣虽仍出列奏事,却比往常简略许多,那些文武百官也是灵透人,略说了几句,便退回列中。
一时朝罢,陈青霄单将孙睿鸣召进偏殿,先是默然不语良久,然后方将昨夜梦中之情形细细告诉孙睿鸣,问他当作何解。
“自来真命天子,与常人不同,皇上前世与佛有缘,故而今生主大富大贵,掌人生万物死生。”
“你也觉得,有天命一说?”
“姑且信之吧,人乃万物之灵,与走兽自然有异,况且皇上慧眼观天地,手握乾坤。”
“最近,朕时常觉得困倦——看来,是该传位于人了。”
“皇上春秋正盛,不当说这样的话。”
这次,陈青霄没有像从前那般赞同,而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摆手道:“睿鸣,你且退下吧。”
从侧殿里走出的瞬间,孙睿鸣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广阔的天空,其实,陈青霄心中的感受,他如何不知?这世间男女老少,帝王将相,到最后不过是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所有的一切,早在棋局发动的瞬间便已注定,没有谁能逃脱宿命。
只是回到相府后,仍有一大堆的杂事在等着他,孙睿鸣便将在宫中发生之事抛在脑后,全心全意处理起公务来。
谁知第二日,禁内便传出旨意,要工部选调一批能工巧匠,入内苑修造佛堂,此举在朝臣中引起微议,最后不了了之。
这年冬天,京师里接连下了七八日的雪,到处银装素裹,亭台楼阁皆被茫茫白雪覆盖住,因天气过于寒冷,不便上朝,陈青霄便下令罢朝十日。
文武百官们一下子从忙碌的状态闲下来,便要生出无数的事,有去妓院里寻开心的,有在家中宴饮宾客的,有踏雪赏梅的,而孙睿鸣一个人坐在家中后院里,独坐饮酒。
“老爷,”一名仆从穿过庭院,直至廊外,“代学士前来拜访。”
“哦,快请快请。”孙睿鸣赶紧道,仆人复退出,不一会儿,便引代世容前来。
孙睿鸣仔细看时,但他身上披了件竹笠,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在那江上垂钓的隐士,口中忍不住道:“世容,你这样一打扮,倒像是和画中之人颇为相似。”
“不瞒你,”代世容轻叹,“我如今,正是要去做那画中之人。”
“代兄?”
“如今朝中诸事已备,该是我悄然遁去之时。”
“代兄?”他的话,既在孙睿鸣意料之中,也在孙睿鸣意料之外。
“临行之前,还想再来看你一眼。”代世容言罢,拿起旁边的酒壶,斟了一杯,送到口边慢慢地饮下。
“去吧,不定哪日,我也挂了相印随你而去。”
两人便不再说朝政上的话,只聊了些诗文异趣,代世容当真飘然而去,走得洒脱之至。
孙睿鸣自己喝酒,半醒半醉间,走到桌案边提起笔来,即兴赋诗六首,把笔一抛,伏在案上鼻息均匀地睡去,服侍他的小婢蹑手蹑脚地走进轩中,将笔墨纸砚收好,然后轻轻给他披上一件皮裘。
梦里,孙睿鸣却见董小南含笑朝自己走来,手里拈着一枝白色的梅花,让他整个人情不自禁地心痛起来。
醒来时夜色已然黑尽,空中浮着一轮月亮,或许是因为下了雪的关系,显然格外清透,孙睿鸣霍然而起,大步流星便朝门外而去,仆从追出来,大声喊道:“老爷,您去何处?”
“回家!”孙睿鸣的声音异常兴奋,整个人已经去了远了。
回家。
回家。
回去她的身边。
忽然间无比想念她,想跟她在一起,时时处处永不分离,这世间的是是非非,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雪夜,格外地安静。
董小南坐在桌前,看着空中那轮月亮。
面前是一幅尚未绣完的画,亭亭玉立的荷花,圆圆的荷叶,底下覆着两只一对鸳鸯。
他冷了吗?热了吗?会想自己吗?
正思索着,木屋的门忽然被人“吱呀”一声推开,董小南倏地站起身来,恰好对上那人黑邃闪亮的双眸。
“睿鸣!”她不由欢呼一声,扑过去将他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