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剩下主仆二人,这下福禄更没顾忌,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陛下,好端端的怎就突然心悸了?您可千万别有事,要不然我怎么向太尉交待啊?”
床榻上的元衡终于忍受不住,徐徐睁开眼,“小声点哭,朕还没驾崩呢。”
福禄愣了愣,对上他黑若点漆的眸子,杀猪似的嚎起来:“陛下醒了啊!可有哪里不舒服?奴都快担心死——”
元衡从被衾中探出手,堵住了福禄的嘴,低声道:“没事,朕是装的。”
“装的?”福禄冷静下来,抬袖擦去鼻涕,一脸纳罕,“陛下为何要装昏厥啊?”
“酒池肉林,不成体统,朕只是不想看到那些荒唐景。”元衡叹口气,抓着被衾盖住自己下半张脸,“朕累了,想睡一会,你去外面守着吧。”
“是。”
见是虚惊一场,福禄长吁一口气,默默退到屋外。
元衡凝着藕色幔帐,目光有些许飘渺,随后翻身朝里,再次阖上眼。
她归还玉佩,他帮她解围。
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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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圣驾才启程回宫。
元襄回到书房,端坐在案追溯着今天的见闻,蛛丝马迹都未曾放过。
皇帝放着满目珍奇不要,挑来挑去选了一块随处可见的烂石头,联想到他看顾菁菁时的片刻失神,总觉得这里面暗含乾坤。
他不免揣测,自己这个侄儿该不会对顾菁菁感兴趣吧?
猛然间,紫宸殿的那幅画像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细细斟酌,那眉眼间还真有几分肖似顾菁菁。
倘若这个猜想属实,对他来说可谓是大有裨益。顾菁菁的命门一直捏在他手中,如果能接近皇帝替他做事,自当可控。
但仅凭这点还不足以下定论,何况她今日带着面纱,容貌并不真切,盲目将她送进宫中皇帝绝不会要。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得另寻时机再印证一番……
元襄阖目休憩一会,缓缓睁开深邃的眼眸,扬声道:“宁斌,你进来一下。”
踏着话音,宁斌推门而入,“爷,有何吩咐。”
“顾菁菁回府了?”
宁斌点头道:“按爷的吩咐,咱们的人一直在顾家马车后面跟着,把他们送回去了。”
元襄微抿薄唇,“可有什么大碍?”
“顾娘子精神不济,是水桃将她背进府邸的,大抵是要病着了。”
对于这个说法元襄并不意外,娇生惯养的女郎经得这般折腾,不病才怪。
回想到顾菁菁瑟瑟发抖的样子,消气后的他竟有一丝后悔,这么好的玩物不该这样对待,何况兴许还有大用。
他长吁一口气,轻揉眉心道:“明日你去买一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想办法送进顾府,让她好生养病。”
“当铺的事,就此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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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十数日,顾菁菁的病气才散去,身子清减了不少,衣带渐宽。
但这段时间元襄一直没有来烦她,倒让她格外享受养病的时光。
清晨,顾菁菁换上厚帛襦裙,外罩湘妃色流云褙子,把自己包的暖暖和和,这才提着食匣去给父亲请安。
深秋的气息悄然而至,顾府的景致稍显清冷。曲径亭桥,轩丽楼阁,落叶去了复来,处处都染着落颓之色。
进了意兰苑,顾菁菁顺着游廊行至正屋,掀了帘进去。
屋内陈设富贵大气,一顶百蝠落地铜炉烧的正旺,空气暖意融融,如若春日。
顾霆之半倚在床榻上小憩,甫一听到动静,立时睁开眼,蔼然道:“乖女,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我不放心爹。”顾菁菁将食匣搁在案上,端出里面的骨瓷小盅,俏丽的面庞尽是关切之意,“我亲自熬了参汤给您补身体,可是煨了一夜,您快趁热喝了吧。”
因着朝中有几位老臣辞官还乡,兵部和刑部的要职一下子有了空缺,各派都想往里面挤。顾霆之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权衡,一下子急火攻心,昨日突然病倒了。
见到女儿的孝心,他甚是欣慰,忙掀了被衾下来,乐呵呵道:“乖女果真是爹的贴心小棉袄,比你那个弟弟强,就知道惹爹生气。”
顾菁菁坐在父亲身边,将描金小勺递给他,嘟嘴替弟弟开脱:“瑾玄还小,再大点就懂事了,您别老这样说他,小心愈发不服管教了。”
“得,不提那臭小子。”顾霆之拿起小勺尝了一口参汤,啧啧赞叹,忽见女儿眼下乌青,立时忧心起来,“乖女,你的病刚好利索,以后万万不可再熬夜,这些粗活交给下人去做就行了。”
说罢,又伸手捻了捻她的袖襕,“单薄了些,一会回去再添点衣物,别只顾着漂亮。”
“是。”顾菁菁甜甜一笑,撒娇地挽住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上,“女儿都听爹的。”
平日里,顾霆之忙的不可开交,每每回来都是披星戴月,如今借着病气倒能陪陪儿女,遂与顾菁菁唠起一些家常。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顾府的大掌事过来回禀:“老爷,宫里来人传话了。明日巳时圣驾亲临,摄政王也会来,请老爷在家候着,一切从简。”
听到摄政王的名讳,顾菁菁心头骇然,手头的茶盅差点没端稳。
顾霆之则是面露错愕,立时停下了絮叨。龙椅上那位久居深宫多年,如今这是吹的哪门子风,突然要来看他这个吏部尚书了?
大抵是摄政王的主意,龙恩施到顾家,在朝堂上高抬他几分,怕是要有所求啊!
顾霆之心里一沉,旁人都觉得他做的是肥差,可内里的辛酸苦辣只有自个儿知道。
一步没走对,兴许就是万劫不复。
“我知道了,你去给各房吩咐下去,明日有官职的一律大妆,随我一同接驾。”